秦东牙离开王宫后就往后山走，秋天的寒意日渐加深，风吹到脸上冷冷的，穿着单薄衣袍的他不由一阵哆嗦，他来到山脚，想了想又掉头往城中走去。

行人在他身旁匆匆而过，挑着担子的货郎不知赶往何方，支着摊架的小贩在大声吆喝，他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朝前走，最后不知不觉走到了郊外的一条小溪边。

他左右看了看，只见小溪边有口井，井边又搭着一个简陋的茅草屋，屋里横七竖八的摆着几条长凳，几个穿着粗布衫的男人或站或坐地捧着粗瓷碗在喝水，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大胡子老头躺在井边的摇椅上小憩。

秦东牙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对那个老头说：“给我一碗水。”

大胡子老头抬起松弛的眼皮一看，这一看他登时惊得一个哆嗦，半晌才抬起下巴示意秦东牙自己去舀，秦东牙顺着老头的示意看过去，正好看到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在水桶里舀出了一碗水，他以为那是给他舀的，便朝那男人伸了出手。

男人一愣，迟疑着把水递给了他，他接过来一口气喝下，而后问那男人道：“要几钱？”

男人又愣住了，他神情怪异地看了秦东牙一眼，也不予理会，匆匆放下碗就走了。屋里的几个男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然而他们也没有说什么，纷纷把碗放下，接着挑担的挑担，背柴的背柴，拉车的拉车，不一会儿几个男人都各自走了，剩下秦东牙呆呆地站在那里。

这时，大胡子老头伸了伸腰骨，慢腾腾地走去收拾那些粗瓷碗，当他看到秦东牙还站在那里时，便和善地对他说：“小哥，走吧，不要钱的。”

秦东牙不解地问：“为什么？”

“不过是取自天地罢了。”老头笑眯眯地说：“这一带多是些穷苦人家，老头子也就行个方便，给大伙儿一个歇脚的地方。”

秦东牙点了点头，顺手帮老头捡起几个粗瓷碗：“我看这山清水秀的是个好地方，老人家在这里住了很久吗？”

“是啊，半辈子喽。”有人和他说话，老头看起来挺高兴，脸上的皱纹缓缓地舒展开来：“咱这地儿偏，生面孔不多见，更不用说像小哥这样的公子了，看小哥一身锦衣华服的，应该是城里的大户人家罢，怎么跑到咱这乡野地方来了？”

原来是这老头生人见得少，难怪他刚才看到自己那么惊讶了。秦东牙随口应道：“我就是随便走走。”

老头闻言一乐：“嗳，原来小哥是无意中走来的，那可不是有缘嘛。按我说啊，这大户人家就是好呀，还有闲暇功夫四处走动，哪像咱们天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唷。”

秦东牙苦笑了一下道：“我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也没什么好的……我可能过得还不如你们自在吧……”

“小哥就别跟老头子说笑了，谁不想出身富贵衣食无忧呢。”老头一边摞着粗瓷碗一边说：“小哥是没熬过咱的苦日子啊，唉，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呐……”

“家道中落算哪门子的福气……”秦东牙叹了口气：“当家这个位置就不该交到我手上，如果当初由他继承家业，也许我家就不会是现在这副光景了……”

“啥？小哥在说谁呐？”

“我上面……还有个兄长，七年前他失踪之后，家里苦寻多年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所有人都说他已经不在了……”

“嗳，这就是人常说的天有不测风云了，世事难料哪，小哥也别太难过了，指不定哪天小哥就能再见到他了呢？”

“我已经……见到他了，原来他还活着，可他……”

“哎哟，小哥真把人给找着了？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哪，小哥怎地还哭丧着个脸哩？”

“因为他变了！”面对着一个素未谋面的乡野村夫，秦东牙忍不住把心里憋着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他见到我就像是完全不认识一样，话也没说一句就走了，我找了他那么多年，我想过很多次再见到他会是什么情形，就是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尴尬地低下了头，老头却没接他这茬，只是喊了他一声说：“哎，小哥啊，我这把摇椅怕是要坏了，来来来，给老头子搭把手吧。”

秦东牙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帮老头抬起摇椅，老头蹲下来摆弄着椅子，捣鼓了一阵后慢吞吞地说：“我这把椅子啊，从前可结实得很，后来过了些年头，往上边一坐就咯吱咯吱的响，那会我总寻思着怎么才能把它整成和原来一样，现在呢，我听不到那一阵咯吱咯吱的动静倒觉得浑身不对劲了。”

秦东牙愣愣地听着，他似乎听出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

老头让他把摇椅放下，接着慢悠悠地躺了上去，捋着大胡子自言自语般道：“别说一把椅子了，人哪，也总是会变的，小哥见到别人都有一肚子不满，指不定别人见到小哥也觉着陌生得很呢。”

秦东牙心头一颤，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老头则昏昏欲睡地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没有精力再跟他说话了，他默默在旁边坐了一会，末了掏出身上的钱袋放到井边就大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