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天挨过冻的人，又怎么舍得离开温暖。

李显允的情绪随着一帧又一帧的画面，几近临界点，而罗太后数十年如一日的平静，也在亲生儿子的挣扎下，被打破。罗太后紧紧攥着佛珠，似乎要将那绳线扯断，心中郁结下，猛烈地咳嗽着。

“罢了，朕无论说什么，对母后而言，只是小儿闹剧一场。母后心中只有地位，只有权利，是朕单纯，把您想的美好了。”李显允合上眼睛，恢复冷静，叹道：“这些年的气候是越来越冷了，母后身子一直不好，就在长信殿里好好养着吧。满福，去请胡院正来为太后诊断。”

“为了这把龙椅，古往今来有太多的夫妻不睦、兄弟阋墙，就连李显仪死前，朕也会有一丝不舍，与其让这冰冷的皇宫徒增杀戮，不如就此为止。所以关于选秀，关于子嗣的事情，请母后好好思量，不要再让以前的痛苦重新发生在下一代身上了。”

李显允步伐沉重，离开的时候同匆忙赶来的胡院正点头示意，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宣室殿。

而长信殿内，罗太后终究是没忍住心中撕裂的疼痛，一抹腥甜自喉间涌上，手中的佛珠骤然断裂，一颗一颗滚落在地，罗太后坐在椅子上弯下腰去，怎么够也无法收回手中。

“太后娘娘，您坐在椅子上，是怎么也碰不到的，只会越碰越远。”

这话，就像在说陛下和她。

胡太医将医箱放在桌子上，取了块帕子放在她手上，小心地把脉，神色有几分凝重。

“哀家这病，自己最是清楚，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佛祖开恩了。”罗太后伸手摸着自己鬓边的白发，曾几何时，所有人告诉她，你最多最多活到三十岁，可自己就是强撑着一口气，日日吃斋念佛，不贪不躁，不图一时之快，这才活到四十又二。

可比先帝那个老东西活的久。

“您不该有太多的情绪起伏的，这口血已经代表着您的身子每况愈下了。”胡院正摇了摇头。

“如果面对的是先帝和德妃那个贱女人，哀家早已无忧无虑、无挂无碍，可这是陛下，哀家这辈子唯一的孩子，又怎么能袖手旁观。”罗太后传来辛卉姑姑，让她扶着自己坐到窗前的躺椅上，又盖上了毛毯。

“恕老臣多嘴，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不该干预的。更何况，许贵人是太傅教养出的，是个好孩子。”想到那个欢脱的小姑娘，旁人看诊都会给些诊金聊表谢意，她不仅如此，还分了好些点心给他，生怕把他这个胖子给饿坏了。

罗太后点着头：“哀家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正因为她是许太傅的女儿，哀家才不能让陛下越陷越深，当年太傅是怎么死的，是先帝、周相和哀家首肯的，那天陛下、胡院正你还有满福，都在啊。”

“陛下和许听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意本就深厚，又添上太傅为太子自缢的恩情，陛下已然是深陷泥淖，无法自拔。可显允是陛下，是一国之君，哀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为了一个女子，毁了自己。”罗太后越说越激动，怒火攻心，又是一阵气喘。

“哀家以为，陛下只是怨哀家破坏他二人的感情，可今日才明白，促成今日这局面的，原是哀家自己……”

罗太后懊悔的眼泪顺着眼角的沟壑滑落，滴在衣襟上，那可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儿子，她又怎么可能不疼。

无上皇在位时，先帝也不得宠，与自己成婚，罗氏已然式微，却也是名门大户。二人举案齐眉，先帝也越发被重视，后来在无上皇的干预下，纳了誉敏侯的妹妹为侧妃，此女子性子活泼，偶尔刁蛮乖张，与她完全不同。

渐渐的先帝对她愈发上心，登基后的一个月，罗皇后发现自己有孕，洽闻德妃那边也有了身孕，心中难免慌乱，可先帝来自己宫中的时间很少，自己就这么撑着到了第九个月，德妃不知使了什么招数，突然发动了，生下了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还是第一个皇子。那日罗皇后独坐镜台前，哭哭又笑笑过了很久很久。

十日后，她也生下了一个男胎，陛下以显允二字为名，那一日陛下抱着襁褓中的李显允，分明眼含泪光，欢喜得紧，可后来再也没有给予半分慈色。

罗皇后起初是有些忿忿不平，觉得是不是就因为晚出生了十天，自己的孩子就不配获得他的疼爱，可后来她发现了，就算没有这十天，先帝也会更多地给予那边关爱，因为是德妃所生。

只是罗皇后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那时候的忿忿不平，会让李显允听过记了一生。而罗家，只有罗家强大起来，才能成为李显允的助力。

从她幡然醒悟，对先帝失望的那日起，她明白一件事，光有疼爱是没用的，李显允自己不强大起来，这辈子都斗不过李显仪和德妃的。做帝王的，不该放太多心思在情感上，她不敢对儿子表露半点疼爱，既是怕耽误了他，也是怕自己心软。

可也是她自以为为他好的冷漠，让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罗太后不希望李显允和许听澜成为先帝和德妃，不希望李显允成为百姓口中又一个宠妾灭妻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