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聪不止看清了他的相貌,从中判断他的体质、性格和人生,还注意到他的一双腿:右腿卷起裤管,露出一截老腊肉一般红亮的皮肉,踏一只破烂的解放鞋;左腿偏偏裹得严严实实地,还穿了袜子,穿在解放鞋里。公输聪觉得这双腿有些古怪。不过,两人之间还不熟悉,他忍住自己的猎奇探事心,笑着说:“我换了衣服,就不好认了。”
“你上次来,我远远看了你两眼,你若不换衣服,我还是认得。”张高球也笑着回答:“老人家都是远视眼,你站得远些,我还看得点清,你走到眼面前,我都没听到你滴脚步声,可见我越来越老糊涂了。”
张高球其实有更近的距离认得公输聪,那天公输聪在张高寰家喝酒,饭桌就摆在两家之间的堂屋里,张高球透过门缝瞄过几眼公输聪。但是,张高球不想那样说。
公输聪:“老叔您谦虚了。”
张高球:“公需公安是公家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找我有喜木指示?”
公输聪:“工农兵一家亲,没事情我就不能来看看?我就是来看看你老人家,顺便混餐饭吃。”说罢,另一只手从背后伸到前面来,将一个网兜放在旁边的餐桌上。网兜里装着两瓶西凤酒,还有用报纸包住的一块新鲜猪肉,还有一纸袋的红枣。
张高球心道:“我一个糟老头子,哪能值得收迹木贵重滴礼心?一个从未谋面滴人找我,肯定有所企图。”他将火烧旺以后,走出伙房用手拍了拍衣袖和前襟,把上面落的草木灰拍掉,回屋后说:“过来就过来嘛,没必要拿礼心。你请坐啊,我先给锅里加点米。”
张高球进里屋从米缸里掏出一筒大米,倒进碗里用井水淘过之后,加入鼎锅,再加大半碗水。他淘米的时候,公输聪向火堂里添柴,可惜手生,火烧得不旺。
张高球:“公需公安是城里人吧?贵府在哪里?”
公输聪:“我在洞庭湖边长大,不过老家嘛老远了,东北,锦州,老叔你去过吗?”
张高球:“那真是老远老远了,我下过广东挑盐,可没趷过北方放羊。不过,我们院子有个女婿趷过那方向,听他讲在那边打大战,死滴人就和割禾一样一片连一片,一层摞一层。”
“可不是吗?听我父亲讲,老家其他亲戚连人带房被打地精光。我父亲参加解放军,随部队一路打到南方,后来就留在了岳阳。”公输聪道:“老家没了亲戚,所以我也没去过。”
“唉,幸亏那个年代把大战打完了,不然还得收割很多人命。”张高球往火堂里添了一些柴,拍拍手,起身去弄菜,“对了,那木远,你怎木就到了我们迹个山旮旯?”
“去年我从湖南公安干部学校毕业,分配到了这儿。”公输聪回答。事实上,他原本分配在县公安局,当时区派出所严重缺人,他主动请缨下调,因此到了舂陵区。
张高球:“那真是难为你了。”
公输聪:“不难为,到了九嶷,觉得也挺好的。岳阳是满目的水,九嶷是满眼的山,看着就心情舒爽。”
两人正聊着,一位大姑娘拿着镰刀走进门来,“咦,怎木是你啊!”
公输聪站起来,显得有些激动,“收工了?我顺路,就进来和老叔聊聊天。”
见到两位年轻人对上了话,张高球立刻就明白了就理,这不是癞子脑壳上滴虱子,明摆着吗?不过,心里多少有些欣慰,女儿出挑一副好相貌,终归有人看得上眼啊!
多了一双人手,张高球很快就收拾出一桌饭菜。张宽云升了两杯红薯酒,道:“你们两个喝酒,我喰饭。”
公输聪:“你不喝点?”
张高球:“她打少就是饭桶,一餐饭能喰两大碗,偏偏滴酒不沾。”
张宽云笑道:“对呀,我就是饭桶,还是天下第一饭桶哩。”
公输聪心道:“你还是天下最美的饭桶,让我一见钟情的饭桶,一天不见吃饭就不香的饭桶!”
张宽云夹了两块腊肉、几夹青菜放在自己的饭碗里,一边满意地咂咂嘴,一边端着碗出了门,在火房外的条凳上坐下,侧耳靠近火房的木板墙。
两位大男人碰了两杯,张高球放下杯子,盯着公输聪,“公需公安,讲实话吧,到我家所为何来?”
公输聪端坐着让对方足足看了不下十秒钟,然后用双手端起一杯酒,把自己站得标直,郑重地道:“来求大人您把女儿嫁给我!”
墙外的张宽云听得仔细,小心脏顿时蹦蹦直跳,白里调红的脸蛋儿上,如同胭脂水里滴入了红玫瑰汁,从眼角倏地红到了耳根。
张高球也不接酒杯,任他站着,老半天才向他招招手,叹口气,“你先坐下吧。”
他见公输聪不坐,就直接说:“你们不合适,你们一个天一个地,差距太大。”
公输聪还是不坐,“不管如何,您老先喝了这杯酒,就当做后辈敬长辈。你喝了,我就告诉您理由。”
张高球:“先坐下。”
公输聪倔强地道:“你老先喝下!”
张高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