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马夫大春稳稳地把车停在了路边。

赵鹏打开帘子，说坐了一天车，下来走走吧，舒展舒展腿脚。宋蓉觉得不累，其实意思就是心里着急，想立刻见到姐姐，担心她提前生产了。

赵鹏安慰道：“这四天的路程，过了大窝铺，已走了一半，接生婆说大嫂还有十天半月才能生，路上别累着，到时候伺候月子，有你操心的，再说，马也要喘口气，吃点草料的。”

宋蓉只好跳下车来，她身着淡绿衣裙，腰间系一条绣着云彩钩的黑丝稠带，一双杏核眼，盈盈如水，雪一般的肌肤，细挑的身材，无处不透着青春的气息。

丫头秋菊瞄了一眼宋蓉的小脚，担心她摔倒，赶紧上前搀扶，两人慢慢往路边踱去，穿草丛，来到一个小高坡。

这里草稞子一堆一堆的，有丝丝缕缕微凉的山风吹过。宋蓉回望远处起伏连绵的村寨和草舍农田，顿时心生惬意，想起父亲喜欢的一首诗，对，是戴叔伦的：“天风吹我上层冈，露洒长松六月凉。 愿借老僧双白鹤，碧云深处共翱翔。”

秋菊看宋蓉做了一个翱翔的姿势，就笑着说：“二小姐真幽默，你是想飞啊？大夫人一直念叨，说蓉小姐一肚子墨水，张嘴成诗，你们书香门第，跟别人就是不一样！”

宋蓉嘟起嘴说：”我日日在家做针线，除了花样子，就是灶台米面，觉得自己活得老气横秋，只有读读书，背背唐诗宋词，才觉得生活里还有一些新鲜，这出来看山看水的，心情特别好，现在站在高山上往下望的感觉，好像又有了一腔热血！”

秋菊就赶紧接话：“那是啊，出来走走就比窝在家好，见见世面，不过呢，现在世道很乱，可惜你没有托生成男人，看鹏少爷，天天在外面跑，天南海北的，啥大事都能做的来，还有老爷，在国军里可有派头呢！”

宋蓉认真地看着秋菊问：“说实话，姐夫对姐姐怎么样，三妻四妾的，能靠得住吗？”

秋菊顿了一下：“老爷家大业大，大夫人是正头香主的当家人，说得可算呢！二夫人有毛病，性子温和，不争不抢的，老爷还说这次大夫人要是生个儿子，就更有功劳了。”

“不生儿子还打到十八层地狱不成，生男生女又不是女人决定的。”

秋菊听了宋蓉的话，又絮叨起来，说第一胎没站住脚，这胎老爷找人看了，定是男胎。又说能跟着大夫人到赵家伺候，亏老太太当初收留了无依无靠的自己，大夫人心眼子好，如今大夫人又让自己来伺候二小姐，真是前生修来的福！

秋菊低头作了个揖，注意到宋蓉的脚，说二小姐裹的脚很特别，大夫人鞋子上绣菊花，二小姐是梅花，更耐看，

宋蓉也低头去看，这脚状如尖笋没错，配一双白底绿绒面绣着梅花的鞋，很新鲜，很诗意，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总是别扭，怎奈父母之意不可违。

秋菊耳尖，忽然听到了什么，惊慌地看着草堆，说里面好像有人在动。宋蓉立刻顺着秋菊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草丛里露出两条腿，脚上穿的是一双黑布鞋，正慢慢往草丛里缩，她立刻将秋菊拉到身后，屏住呼吸，大声叫那个人出来。

坐起来的是一个戴着青色小瓜皮帽的年轻人，有几分稚嫩，几撮头发从耳边散下来，衣裳脏兮兮的，褐色的蒙古袍子，分不清是男是女。脸上五花八道，细一看，涂满了黑色的灯烟子，张嘴一说话，马上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秋菊大声问：“你是谁，光天化日怎么躺在了草丛里，是想抢劫吗？”那年轻人虽有些惊慌，一双丹凤眼却十分机警。

宋蓉平静下来：“别害怕，你是小兄弟，还是小妹妹，看你年纪也不大，遇上啥事了吗？我们不是坏人，路过歇脚的。”

那年轻人竟然抽泣起来，说自己家没了，妈妈婶婶被仇家抓走了，自己跑到山上，又累又饿，想歇了一会儿，躲藏起来是怕遇上坏人。

宋蓉担心，这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一种疼惜之情油然而生：“这位小兄弟是不是遇上难处了，我们能帮助你吗？”

年轻人立刻扯下了瓜皮帽，一头长发散落下来，宋蓉一下看出她是个蒙族姑娘，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消瘦的脸颊，颧骨略高。

女孩看着宋蓉温和的脸庞，听着她暖如春风的细语，终于放下了戒备心：“我家遭遇了土匪，跑到这里躲藏，刚才饿急了，从山沟里出来，听见马车声，才赶紧趴到草堆里藏身……”

宋蓉带她回到车跟前，赵鹏发现黑灯烟子也掩饰不住这女孩清秀的脸庞，那双丹凤眼里透着丝丝忧伤，不禁触及了内心最柔软处，忽涌起些许怜爱，就问蓉妹妹想怎么办呢，咱们咋也不能见危不救啊！

宋蓉道说：“是啊，鹏二哥，毕竟春寒料峭，一个女孩子，这么单薄，多可怜，不如我们让她在车上垫巴点干粮，带她到前面臻大哥那里再做打算吧。”

赵鹏没有犹豫，催促大春快点，马车就飞快向前奔驰。路边湛青透绿的蒿草，一闪而过，这是1946年的春末夏初。

车外首坐着的赵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