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不见了。
盘蛇铃响之后,回纹手镯里又荡了一遍诡异的铃声,像在她的脑海里,一阵风吹过,灯脱了手,兄妹俩也不见了。
孔知晚站在黑暗中,没有轻举妄动。
咒令在她掌心凝实,等待着捕食风吹草动,忽然,灯光又亮起,一盏接着一盏,像高低错落的水莲,薄而暖亮,露出黑暗的真身——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偌大宫殿,华瓷雕玉,青山悠海长卷,玲珑中透着暗一个色调的古旧,仿佛放了千年,已经从典雅到诡异了。
案台一对凤烛已然燃尽,成了凝固丑陋的团块,堆在蜡托。
老鼠洞真变成了地宫。孔知晚暗自打量,关键在哪?
说起来,石漫一开始猜这里有地宫,按小石队长的话说,这是她这么多年走南闯北撞邪的经验之谈——以前碰到一个被供奉的镇家小仙,都有一村的人搭台祭祀,伪神这般阔气的邪祟头子,怎么也衬一座宫殿。
偏偏向家那边听了之后,闹着玩似的附和,主要是老夫人捧场——老夫人显然经验更丰富。
也就向子旭那种只认事实和结果的笑面虎,并不以为此处有“仙宫”。
老鼠洞是现实,装不下这座宫殿,那么这座宫殿现在何处?还在坟场里?
还是又到了非常世界……地上已经有过两个了,一个伪神竟然能养活三个非常世界吗?
这么看,神之道也没有道内人天天哀叹的那么“式微”。
孔知晚垂眼,所以戳到了向家高高在上惯了的神经吗?
她原地绕了一圈,宫殿华美而哀诡,过于空旷,只令人感到虚无,不知何时会消散成灰,还是一直这么吊成永恒。
她再次转回最初的方向,忽然顿了一下,主案边,多了一个红盖头拖地的女人坐在那里。
一身华美血红嫁衣,颜色太艳,让人一打眼只能看到满目的红,比整个宫殿都要浓烈,细看才知诸多细节,红盖头绣着金线,搭下的曳地长摆五色混着,还挺花里胡哨。
凤烛再次燃起,但蜡早就消磨殆尽,再起的火焰幽青如鬼火,和大红撞在一起,看得人眼睛直疼。
这个构色,浴火凤画像的祖师爷找到了。
向子冲撞邪,恐怕就是这位姐姐。
女鬼一动不动,就这么朝着她的方向,坐得端正,像也是这座宫殿里存放千年的摆件。
但孔知晚觉得,她在等自己过去。
她明白了,地洞里什么也没有,向善芳要的秘密就在这里,在“地宫”。
而蛇戒只是地洞的钥匙,地宫的钥匙是盘蛇铃响——盘蛇铃里存的是相柳的神通,最后之神自然能威退其他妖鬼,只是此处不是“其他妖鬼”。
地宫里的怪物是照着相柳造出的伪神。
盘蛇铃就不是“退”,而是“请”了。
向执铃是故意的?孔知晚眼中划过冷茫。
而且,和两层坟场一样,伪神这处祭台,格外腔调“双”这个字。
“敢问阁下……”
嫁衣女鬼突然动了,打断了孔知晚的话。
她僵硬地转了一下脖子,发出生锈似的脆声,像醒来的石像,一点点看向桌上的凤烛。孔知晚忽然闻到一阵血腥味。
说起来,女鬼出现的时候,她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但很陈旧,和周遭一切潮霉的气味一样,但现在的味道却很“新鲜”。
就像刚流出来。
孔知晚眯起眼睛,女鬼慢慢抬起手,软玉白皙,轻轻拨弄一下鬼火,袖子下滑一截,露出半边皮肉、半边白骨的胳膊,不断有血珠顺着骨头流下,砸落在蜡烛托里。
——你回来了?
血字凭空出现在孔知晚的脑海,像女鬼直接贴着她脑子褶皱写的,震得孔知晚发麻,她脑子嗡地一声,一时竟一片空白。
——这蜡烛点了多夜,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女鬼的头又转向她的方向,她身体几乎全被红盖头遮住,但孔知晚莫名觉得她在笑。
——既然回来了,那我们继续成亲吧。
女鬼站了起来,红盖头垂下的流苏晃了晃,她一步一步走来,端庄持重,显然是大家小姐的风范,规矩礼仪一等一好,新鲜的血腥味不断地靠近,还有腐臭的味道,一阵阵飘来阴风。
“恐怕不行。”孔知晚冷眼看着,“我心有所属,和姑娘没有缘分,也看不对眼。”
女鬼倏地停住了,头像刚按在身体,还没协调好,四肢躯干都刹车了,脑袋还是被惯性带着往前摇了摇,差点就这么滚下来。
她又一动不动了,似乎在反应这句话的意思——她不动的时候比动的时候更吓人,好像下一秒就要贴面,猛地掀开盖头,来一个百蛆噬骨的“开门红”。
本就冰冷的宫殿又冷了几个度,如坠冰窖。
四周明暗的灯火忽然齐齐一灭,再次陷入黑暗,呼吸声隔着布料喷在孔知晚耳侧,她早有预感地后退,血字又出现在她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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