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谢不倾,眼底更是一片风暴云集。
方才在潇湘阁门口,明棠径直丢下他,他便不可自抑地想起来自己少年时常常陷入的那些梦魇。
那梦魇,昏昏沉沉,却总是来来回回地做着一样的梦。
有时候,是在乱葬岗无边的暗与深色里,是在疯犬与野鸦的交鸣里;
一成不变的是永恒的夜,更古不化的浓墨似的夜色,将一切都拢在其中。
他抬眼能见、五指能触之处都是永恒的绝望与血仇,好似在忘川血河畔如同行尸走肉,永生永世地与那些忘不掉的血仇禁锢在一起,孑孓独行,连生魂都被这地狱一般的泥泞污垢拖入烈火焚烧,难以脱身。
而那样的永夜荒原,却被一枚还带着体温的香酥油饼如同镜像一般打破,片片如碎裂的琉璃纷飞,随后便是耀眼的骄阳日光流泻而入,在他心间被珍藏。
暗色消弭,而他再去追逐,却再也不见那骄阳的踪迹。
他穷极一生,都在追寻那骄阳金乌的步伐,可明珠好似蒙尘,他无论在何处也不曾找寻到那骄阳,于最后所得,便好似骄阳坠落于南野,永失那一日刻骨铭心的日光。
有时候,亦是在那高山险途里,是在一日看尽长安花里。
他见那永世不寻的骄阳却在金笼之中束缚,见她泣血如珠子,见她哀婉至极,于是将她救下,揽入怀中,一夜抵死缠绵,疯迷起伏。
可那是当真寻到了骄阳么?
正如同星宿列张,天明之后满天星辰皆要汇入苍穹之昴,再也难寻——那一夜的浪荡爱欲醒后,她亦身退至高崖,纵使身后万丈深渊,她也毫不犹疑,骤然跌落。
山高海阔,人间星河,莫别过。
谢不倾便是想起那般情形,便只觉得心中狠狠一抽。
不,他不允。
是骄阳南落也好,是金乌高坠也罢,谢不倾他,从来不允。
“抖得这样厉害,是怕了本督?”
他的指尖也好似着了火,从哪里划过,哪里便像是燎原一般,又怕又烫起来。
男女体力上天生有差距,即便明棠有心想要解释,却也仍旧害怕动了怒的谢不倾。
明棠嘴硬摇头,谢不倾的手便忽然扬起。
明棠下意识地闭上眼,只以为这位从来不听人言,固执得可怕的九千岁这一掌要打在她的面上。
却听见谢不倾有些嘲弄的嗤笑:“明世子在本督处,向来矜矜贵贵的很。本督几时对你动过手,你竟怕我对你动手?”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那双手只是将她的脸捧在了掌心。
明棠睁眼,便瞧见谢不倾比方才还要跟黑沉几分的脸。
她大抵知道谢不倾因何而怒。
一来,见那小太监与自己生的一模一样——高位者总自傲,即便不是高位者,瞧见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人也难免惊诧不虞,更何况是这位能够在大梁朝横着走的九千岁?
明棠力弱娇小,谢不倾高挑力强,他如此居高临下,便好似圈占标记主权的雄兽一般,叫她浑身簌簌发抖。
而谢不倾剥开她的衣襟,如同将那含苞待放的花朵一层层剥开似的,寻到最中心的软嫩秘处,泄愤似地啃了一口。
明棠的脑海之中嗡地一下,死命地推着,捶打着他,却只能被他拖入唇舌的深渊。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翌日倒是大晴天,风和日丽。
天气一好,明棠的身子也跟着好起来,鸣琴亦跟着松快不少,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
于是明棠说想去镇上买些东西,顺带走走松松筋骨,鸣琴也应了,很快着人去套了牛车来。
双采亦想同去,吃了鸣琴的数落,垂头丧气地走了。
只是末了也不知她想到什么,反而又雀跃起来,蹦蹦跳跳地进了后院。
明棠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上了牛车。
这乡间野地的,马车乃是稀罕物件儿,以明棠如今的身份,也只得坐牛车——她上辈子到后头,便是连新朝的皇帝御辇都坐过好几回,两辈子间隔十几年不曾坐过牛车,倒觉得很有几分野趣。
赶车的是前头庄子上雇的佃户,那庄稼汉子为人老实,听说是田庄里养病的主家郎君想去镇上逛逛,便赶着牛车过来了,明家的田庄离紫瑶镇不远,不过片刻便到了紫瑶镇口。
紫瑶镇乃是雍州与锦州之间的必经之路,故而镇子虽不大,却也热闹,走卒贩夫、引车卖浆者甚众,各色铺子小摊儿应有尽有。
明棠的目光在几个铺子上略过,忽而一笑。
因明棠说要走走,牛车便停在镇口,鸣琴为明棠戴上皂纱小帽,扶着她下了车。
一下了车,鲜活的人声便扑面而来。
明棠怔住了,她也确实有好几年不曾在鲜活的活人堆里站着了,略略停了停步子,这才状若寻常地往前走去。
她看起来倒真是像出门玩耍一般,这里停停那里走走,看见了想要的便叫鸣琴买下,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