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日,晴。
南界山脉的轮廓被刚刚升起的太阳照亮,巍峨的黑色岩壁仿佛一条分界线,将南国分成了光与暗。
马车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奔驰,不断掠过官道两侧的残垣断壁。自从离开石龙镇,凌子崇便再未见过一所完整的房屋,目力所及之处,皆是被大火烧过的废墟,仿佛大地上一块块黑色的伤痕。
只有亲眼所见才能切身体会,三年前的画眉之乱带给南国的伤痛。
凌子崇本能地有些难受,他已在画鬼寺当了近两年的使官,处理过数以十计的江湖邪修案件,其中最严重的不过以命相搏,可战争带来的后果,远比个人的生死要深重得多。
他转过头,想将目光移开车窗,却与对面的楚樱四目相对。与他相比,她的表情要淡然许多。
凌子崇道:“之前画鬼寺传来消息,说诛杀陈公子后会有使官过来负责事后的处理,但我没想到是大人你亲自过来。”
“陈公子与画眉残党牵连颇深,保险起见,还是由我亲自过来为好。”楚樱的声音清清冷冷,仿佛夹杂着晨间的几缕寒意,
“诛杀陈公子乃是大功一件,回京后我会向上面举荐你,若吏部的审核不出差错,你不日便能上任寺丞,掌管寺内一百零八名使官,从此算是朝廷一名正式的职事官,你的老师若是知道了,也会替你高兴的。”
使官是画鬼寺辖下的散官,平日空有官名却没有职务,惟有被外派执行公务时才会依具体情况授予职务,上至军中将官,下至城门小吏,官权终究不稳定,相比之下,画鬼寺丞则是实打实的六品官职。
凌子崇迟疑道:“若昨夜不是因为我的疏忽,陈公子本在酒楼内就可以伏法,也不至于让大人受伤……”
楚樱摇头道:“你入画鬼寺不过两年,任务有所纰漏无可厚非,此次升任后你当吸取教训,为朝廷贡献力量,而非在此妄自菲薄。”
“子崇受教,谢大人指点。”
凌子崇郑重作揖,深知楚大人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背后却深深承载着自己的仕途。
陈公子机敏狡猾,但凡有些风吹草动便远遁千里。凌子崇为了诛杀陈公子不惜潜伏荒野追踪数月,又在画眉省各边镇来回奔波,换取驻军的信息,最后还是于雨夜孤身犯险,才成功使目标放松警惕,一举剿灭。
他付出的这一切,都会在回京后以坦荡的仕途报答他。因为陈公子是当今南国国主陛下最大的一颗眼中钉。
他是南国唯一的一位异姓王、画眉王最后一个活着的儿子。
三年前,镇守南国北疆的画眉王陈青江举画眉全省之力,于青黛江上游陈兵十万,剑指南国首都紫京,就此拉开长达两年的战事。有人说他是渴求南国国主的王位,也有人说他是与北方的铁荆国暗中勾结,朝廷给出的理由则是陈青江修习邪术,受了邪神蛊惑,但他起兵的真正理由,每一个南国人都心知肚明。
朝廷贪墨成风,国王年弱体衰,虽然王国表面依旧繁荣昌盛、四海升平,可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有将其连根拔起,才能医治它的伤痛。
但陈青江最后失败了,南国历三百四十四年,长乐郡主兼画鬼寺卿楚樱联合军中多位高手突袭城主府,生擒陈青江,史称“断眉之变”。他的头颅最后被国主陛下亲自斩于紫京城门之下,于王宫大门上悬挂了七天七夜。
行刑的那一天,凌子崇在刑场担任楚樱的护卫,与昨夜陈公子的情形类似,他也未在陈青江的身边感受到心绪的变化。
或许陈青江也没有修炼过邪术,但分辨邪修的方法只有画鬼寺的武官知道,对于南国的百姓而言,朝廷说他是邪修,他就是邪修。
凌子崇倏忽想起白老临死前的那番话,问道:“昨夜有个画眉残党说,二十年前南国剑法第一的剑客是陈青淮陈二爷,这个陈青淮,是陈青江的弟弟?”
楚樱点头道:“不错。”
“为什么说他是二十年前的天下第一?”
楚樱道:“因为他后来疯了。”
“疯了?”
楚樱解释道:“这说来话长。你不是南国人,没听过他的事迹也正常。二十四岁那年,陈青淮在紫京花会上力挫数名武林高手,拔得头筹,被公认为南国剑法第一。花会之后,陈青淮去铁荆国游学,一走便是四年。
凌子崇点点头,二十四年前的铁荆尚未衰落,武德充沛,是当时许多南国武人向往的武学圣地。
“后来呢?”
“陈青淮从铁荆国回来后,不知得了什么际遇,忽然扬言要闭关修炼,举陈氏全族之力,助他突破目前武学最高的纵横境。”
“不可能!”几乎是下意识的,凌子崇立马否认道,“武学修行体系已统一百年有余,纵横境巅峰是公认的武学终点,多少前人企图打破这一境界,到头来都不过是蹉跎岁月。”
“所以他最后失败了。”楚樱道,“据当时陈家的仆人称,陈青淮出关时已状若疯癫,口中念念有词,眨眼功夫便施展轻功跑出了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