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人松开拳头,仰天一笑,心灰意冷:“陈思凌,你这个冷血的坏胚子。”扭头就走,及颈髦发甩起来,遮去他的泪影。
她坏?思凌想想,桩桩件件,果然好不了。大约在这个世界里,想晃着膀子走自己的路,不变成个坏人也很难的。既然作坏人,至少要有作坏人的担当,人家骂她她就受着,万一人家为此再要来打她,她让人家打一顿好了。
她还在笑。这笑是从眼睛、从唇角、从每一寸肌肤中透出来。
她去了医院,一口气跑到了母亲的病房里。
陈太太倚在软枕上斜卧着。陈大帅亲自开了柳橙,一小块一小块的喂她。陈太太就着他手里吃着,容光焕发。她再想不到这把年纪还能有孕!真是神送的恩典。是男孩子就好了……既然能有怀孕这么个恩典,没理由不是男孩子。那末她有了自己的地位保障,思啸过世也不怕了,思斐再回来都不怕了。
“思啸不是亲生儿子,也没关系了吧?”思凌心里默默的想着,觉得母亲有孕这件事,与其说是神给母亲的恩典,毋宁说是给她的。
“大哥还活着,”她伏在床边,把脸埋在雪白的被子里,告诉父母这件事,“他刚才给我电话了。”
思凌真应该委婉一点说的,陈太太差点又惊喜得晕过去。陈大帅拍着太太的背,责怪女儿直不愣噔的鲁莽。思凌认错,笑盈盈听着父母赶紧安排叫大哥先回家来一趟,安一安所有人的心。
她没有说,思啸不是她的大哥。现在已经够乱的了,母亲身体也不好。等思啸回到家来,再慢慢的说罢?
江楚人会不会提前捅出来呢?不会罢!她看他不像是这种人。真是捅出来,那就让他捅去,反正她现在说不出来。不知是太过欢喜了,还是害怕,她半边脸压在母亲的被子上,笑着,笑着,总开不了口。
陈大帅果然急电浙江军营,要求把思啸先调回来。虽说是滥用了职权,毕竟心情值得体谅。那边答应配合,几天内就能叫思啸回到上海。北平那边,孙菁还在准备期末考。思啸死讯初传时,孙家二老愣是没敢告诉女儿,等听闻这是误传,阿弥陀佛!这才敢写信去跟女儿讲。
入夜,陈大帅他们才发现安香带着贝儿不见了,跑了。思凌没敢说是她放走了她们,只劝父母别深究了。陈大帅还是叉着腰痛快淋漓了骂了一通,威胁要千里追缉,至少得把贝儿还过来——他大帅哪里有一点对不起她们母女?咦?为什么要跑?莫非也是偷人野种不成?
陈太太心知安香是怕她回头辣手把她们母女也除掉,不愿多讲下去,反过来劝陈大帅别生气,替未出世的孩子积点福,又问她们到底卷带走了多少东西。陈大帅道:“无非是她手里那张存折、背走家里一些金银家什。太太你也先劳神了,将养要紧。”
其实安香把陈太太的一大盒首饰都偷出来带走了,陈大帅没敢告诉陈太太,想着,东西是身外之物,以后再说罢!
思凌扳着手指头算,一天过去,思啸交接了手头的防务工作,搭乘到上海的军车,再一天,就可以出现在家门口了。家里下人做了好多好吃的,一部分捧去医院给陈太太滋补,其他留着款待大少爷。
陈太太整日进补,仍觉得时有神眩心跳、坐卧不宁,记得自己有个烟晶的链子,据说能舒缓安神、固本培元,便叫下人去给她拿来佩戴。
那件首饰就放在安香卷走的那个匣子里,再到什么地方取去?下人无法交代,陈太太动了疑,撑着身子追问,陈大帅打岔:“水晶有什么了不起,我去佛寺请一串佛珠下来给你安胎。”
陈太太含笑承了他的情,回头还是悄悄叫过下人来问。那下人知道不该说、又吃不住问,再待讲待不讲的,陈太太腹中一痛、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下体汩汩的流出血来。
这一次发作比上次更凶险,陈太太被赶紧的送去抢救。陈大帅又钉在了抢救室前的长椅上,眼窝比前一次凹陷得更深,从来没打算信洋教的,这会儿嘴里喃喃的,在送子观音之后,把圣母玛利亚都念了出来。
思凌的袖子被拉了一下,回头,一个胡子拉碴的大个子家伙对她道:“你回家去等思啸吧。他回到家等不到人不好,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思凌总算认出黑胡子丛林后面的那张脸,是江楚人。
“我跟你一起去。”江楚人牵牵嘴角,这笑容落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茂密的胡子抽动了一下。他道,“我也看看你最后的选择。”堵住思凌的话,“我没有和他一起站在你的面前,你作出的选择不算最终选择。”
思凌望望抢救室的方向:“可是我妈……”
“你能做的只有祈祷。”江楚人斩截道,“祈祷在哪里都能做。”
绝情,而且现实。他从来都是这种人。思凌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咬着牙道:“好!”就与他回去。
秒针在移,分针在移,时针在移,军车没有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