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斋节说到就到了。第二天一早,原本十分冷清的石头城街道上,变得异常地热闹。凡信徒,不论男女老少,皆早早用罢斋饭,洗漱沐浴干净,盛装出行。他们一早就赶往岛上的大小清真寺,做一次隆重的礼拜,集体向麦加方向朝拜,交纳“开斋施舍”。八点半,这个大会礼结束后,人们开始扫墓,走亲访友,到各种集市和公园里游逛,场面上很像国内的欢度春节。
今天医院也放假,队里也放假,大家一起跟群岛人共度开斋节。全队人马,三三两两,各奔东西,带足了摄像机、照相机,都准备给自己留下群岛斋月最后、最美的印象。
一早醒来,李奇微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上徒弟沙雷,一起去看望克拉克。沙雷不是信徒,没有守斋,正常驻院工作。他俩赶到克拉克的驻地时,正巧他沐浴完毕,克拉克看到他们来非常开心,连忙捧出准备好的馓子、糖果和点心。这是信徒在开斋节的待客之道,克拉克因信随俗。
整个斋月,克拉克瘦掉了一整圈,但精气神十足,目光熠熠生,依然“嘎嘎”地谈笑风生。八点钟到了,他并不出门参加大会礼,而是请李奇微和沙雷暂且回避,自个儿到窗前铺开一张羊毛波斯小毯,向北方的麦加朝拜。完了,他笑呵呵捂着心口,跟李奇微解释:“我是自由的信徒,直接倾听安拉的声音,不需要任何人当我的传教士。”关于他的个人信仰问题,异教徒们李奇微和沙雷就没法评价了。
外面异常热闹,各国的医生们都已跑到街上凑热闹去了。满街都是盛装的男女老少,摩肩接踪。三人出了们去,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跟大家一起闲逛。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海边的旧港口区。
旧的港口区有座赫赫有名的阿拉伯古堡,还是两个世纪前修建的,斑驳残损,很有历史沧桑感。古堡下有宽阔的海滨广场,以及古炮台。今天,只要给管理员交上500先令(约两块钱人民币)的管理费,小商贩们就可以在这里贩卖一整天的东西。古炮台上架着一溜排黑铁铸造的古典大炮。有位英语说得很溜的高瘦小贩,在炮台下贩卖黑檀木的大炮模型,一边比划着向游客们吹嘘:
“你们看城堡下的那片海……看到了?它有什么不一样呢?我告诉你们,哈,那里发生过世界上最短的一场战争。从互相宣战,到互相对攻,到缔结和平条约、赔款,战争手续一应俱全。那就是1896年的英—桑战争。当时篡位的苏丹巴加西惹毛了英国佬,皇家舰队就在那片海上教训他。巴加西就用这些大炮还击。你们知道,这场吉尼斯纪录里世界上最短的战争打了多久?让我告诉你们,仅仅45分钟!是不是非常非常值得纪念,啊哈?纯手工打磨木炮,最短战争纪念,仅5美元,三个10美元……”
克拉克经不住推销,买了一架模型。三人有说有笑地逛荡,还是克拉克说得最多。他极力向李奇微和沙雷陈述自己与安拉沟通的感受,极度的宗教体验,不厌其烦,说得有点令人烦躁。他们沿着广场往北挤,不一会就到白色瑰丽的“珍宝宫”外围。
在珍宝宫外,他们居然遇到了“田纳西冲浪”酒吧的老板托尼。那位扎着马尾的胖子,正戴着一顶太阳帽、举着一面小旗子,为一大堆英国来的游客当导游。想来,这位很有商业头脑的前CEO,趁着开斋节的旅游旺季猛挣外块。只听托尼一脸严肃地为这群英国同胞们介绍道:
“……后来,阿拉伯人从阿曼迁都桑给巴尔,建立了一个强盛一时的桑给帝国。这就是1883年开始修建的苏丹赛义德王宫‘珍宝宫’,曾把活埋奴隶作为奠基礼。这座宫殿有几十根柱子,每根柱子下面都埋葬着六十个奴隶的尸骨……”
他的介绍引起众人很惊悚的“嗡”的一声感叹,众人议论纷纷。
不知为何,李奇微对托尼非常好感,一看见他,就远远向他招了招手。托尼也看到了李奇微,开怀地笑了笑,举起太阳帽致敬回礼。李奇微边走边对沙雷和克拉克说:“这个托尼,可真会编惊悚的故事……”
沙雷也很严肃地说:“不,不,他说的是实话。我奶奶在世时,从不让我到这个地方来。她说尽管眼神扑朔,她能看见很多愤怒的灵魂缠绕着宫殿。”克拉克也是一脸严肃地补充:“那是真的。我在图书馆查阅过不少资料,当初的苏丹,就是这么修建王宫的。奴隶对于他,根本不算是人。”
李奇微心头一凉,不禁觉得这座已经成为了博物馆的宫殿有点阴森,突然像是座陵墓。
三人在海边游逛的最后一站是旧市场。这个“旧市场”,不是旧的农贸市场,而是一个奴隶市场。看来很像是一个古希腊剧场,半圈梯形的台阶围住了一个半圆的石台。一百多年之前漫长的光阴里,无数的黑奴,正是从这里被挂牌定价,卖出非洲。
克拉克说,他的祖上也正是这里踏上一段血泪旅途的。他在市场斑驳的石门下抚今追昔,感叹道:“17岁,我读亚历克斯?哈利的小说《根》时,从没有想过,今天会真的有勇气站在这里,面对那些过去。我在跟这岛上的大多数斯瓦希里黑人一样,终会宽恕过去,保留好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