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孩子的出生, 只是个意外。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上?你为何而来?
你觉得,你能清楚回答这个问题吗?
当你不被期待时,当你只是个意外的产物, 当你听着她在床头的叹息,注视着她眼角落下的那滴泪时, 你是不是会反问自己, 自己的出生是不是只是个错误?
艾文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美人, 如同金子般闪耀的秀发, 漂亮的眉眼仿佛是上帝的产物, 天空在她的眼里驻足, 当她笑起来的时候, 人们会为此停下呼吸一秒。
天鹅般的脖颈, 纤细的胳膊, 黄金比例的腰臀比, 瓷制的肌肤, 很明显, 她是被上帝偏爱的天使。
但是,这样的天使身上却有着一道突兀的疤痕。
扭曲的粗虬, 错乱的竖脉, 横穿肚脐,硬生生把母亲劈成两半, 深紫色、恶心、突兀而又显眼, 那是母亲不愿意提及的存在。
他想, 那是因为他。
如果没有他,母亲就仍旧是完美无缺的, 她为了生下他, 背叛了上帝。
她再也回不到屏幕上了。
她不敢再在镜头面前自然而又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肌肤, 炫耀那股纯粹的美。
她不敢再穿露肤的衣服,因为哪怕那疤痕露出一分,她都会失声尖叫。
对了,她还为了他变胖了。
因为他的贪心,在母亲肚中的他太过贪婪,如同寄生兽一般肆意掠夺养分,他使她感到饥饿。
食欲是最低级的东西,比性冲动和施虐的欲望更加原始。
被劣质的香气捕获,咀嚼、吞咽、渴欲让食道缓缓蠕动,被胃酸腐蚀后变成不明黏状物,直到身体将其啃食殆尽。
进食只是为了活下去,倘若人类不需要进食,这个世界会美好很多。
她觉得自己太胖了。
她因为他变得过胖。
她为了维持他的生命背叛了曾经的自己。
扭曲的镜头会让每个被它拍摄的人该死的胖上不少,它会让他们原本就算不上多么漂亮的脸庞直接膨胀成发腮馒头。
她已经无法再登上荧幕了。
她再也回不去了。
哪怕紧咬牙冠抵抗对食物的渴望,但在深夜里,但当那股鲜甜的、黏腻的味道裹挟着熟透了的水果与麦香,她仍旧不可遏制地被引诱。
她在不断堕入地狱。
他常常在睡梦中被她惊醒,如同幽灵般的女人会在半夜游荡,竭尽所能摄取一切可以撕咬的东西,舌尖触碰到的软糯香甜会对她低语,恶魔妄使她吞咽一切。
随后就是呕吐,当她清醒过来时,她必须为了自己的行为赎罪,把胃掏空,倾倒食物,驱赶撒旦的果实。
他在深夜中听到她绝望的哭喊,她在不断破碎。
而他没有办法重塑她。
他只能努力陪她一起不进食。
但是,食物太狡猾了,它们香甜的气味,在空中翻滚,他近乎贪婪地嗅着,他想吮吸,他想咀嚼,空洞的胃袋在不断研磨,他能感受到内脏在彼此噬咬。
他和母亲一起背叛了上帝。
但好在,他渐渐地学会了如何用最少的食物使自己活下去,他因此获得了母亲的青睐。
他瘦弱的身躯可以穿得上漂亮的裙子,母亲会在这时温柔地为他束发,他看着母亲那双笑意盈盈的双眼里倒映的自己。
突然间,他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母亲所期待的,从不是他,而是她。
她想要的是另一个自己。
一个可以在未来代替她重新登上荧幕的自己。
他好像又一次背叛了母亲。
他应该成为一个女孩,而不是男性。
艾文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母亲虽然破碎敏感,但同时她也会轻轻抱住自己,她会为他唱歌,她会为他梳妆,她会教他演戏。
没有什么不好的。
一切已经足够好了。
如果她不曾轻信他人的话。
她太单纯了。
世界曾经太过偏爱她了,导致她丧失了怀疑的能力。
当已经把她抛弃的经纪人突然带着神秘粉末回来找她时,她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对方的说辞。
白色的、纯洁的粉末,只需要一点,她就能重新变瘦,那个人的眼睛里是他看不懂的野心与狂热。
本能让他怀疑对方。
但母亲确实变瘦了,她原本丰腴的身躯逐渐蜕变为骨架,她的肉在逐渐剥离骨,世界不再爱她,它突然吝啬到只愿意让她留下一副空洞的躯壳。
原本如同冰川融化后的泉水般清澈的双眼逐渐变得浑浊,她本来可爱诱人的脸庞开始凹陷。
她在不断丧失生命力。
她在渐渐消亡。
她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为时已晚,她已经离不开那罪恶的粉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