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五脏六腑都生生抽痛起来。可他还不能倒下,他还要向裴玄露出一个笑,“陛下,臣无妨。”颇为遗憾地看了他一眼,裴玄道:“无妨便好,太傅回家歇着去吧,朝政自有朕来处置。”
望舒在他手里,经此一事,魏氏内部也会动荡不安,魏桓不得不道:“是,臣遵旨。“随即任由亲信们扶着自己缓缓走出太极殿。大殿外,云层在北方翻动堆砌成暗灰色的山峦,将天光寸寸碾作备粉。连风也是铁锈味的,呼啸间灌满魏桓的咽喉。
“……要下大雨了。“凝视间,喉头涌动,魏桓低头“哇"地吐出一口血。“太傅!"亲信紧紧握住他的手臂,怨毒地回头望了眼太极殿的方向,意有所指地低声道:“虽折了皇后,但我魏氏根基未损,区区竖子,不足为虑。“我如何不知,只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因那风中似乎撷来风铃一般的笑声,小小的、娇娇的女郎一蹦一跳地叫着兄长,朝自己张开双臂,然而在扑入怀时,稚嫩天真的面目变得狰狞绝望,她大笑着叫他的名字,魏桓魏桓!魏桓猛然睁大了眼睛。
亲信惊讶地发现,太傅原本佝偻着的身躯再度舒展,恢复成往常山岳般英挺的姿态。
“只要魏氏一息尚存,我便还是魏桓。"他平静地望了眼云雾翻涌的北境,“走吧,咱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在他之后,其余朝臣们也陆续散去,大家揣着同一个秘密,各自皆是战战兢兢、噤声不言。唯有尚在太极殿中那几人依旧泰然自若。苏蕴宜亲自将青柏搀扶起,“我同你见了多次,竟不知你是陛下的人。”“贵嫔请见谅。"青柏低着头道:“过往碍于身份,魏氏为难你时我不便出面阻拦。”
“无妨,自是大局要紧。"苏蕴宜转了转眼珠子,笑问:“方才魏桓说魏氏曾救你性命,此事可当真?”
她状似随意一问,可青柏在魏月身边潜伏这么久,又岂能听不出她话中试探之意?当下不偏不倚地看向苏蕴宜的双眸,平静道:“我是洛阳人士,洛阳为北羯所攻时,我娘正生重病。彼时魏氏旁支家的魏七爷尚在城中,我爹与他有旧,我前去求救,魏七爷说,我卖身给他,他就救我娘,我答应了,这便是魏相口中的救命之恩。”
想起那些可怜的南渡流民,苏蕴宜不由蹙眉,“那你…“死了,听说就死在北羯破城那天,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究竟给没给我娘请郎中。"青柏嘲讽地笑了一下,“我就当他没请了。”“青柏的过往,她向我投诚之时就已经全盘交待了。"裴玄揽住了苏蕴宜的肩膀。
苏蕴宜眼神愈发同情,“你就是因为这样,才决意叛出魏氏?”“也不全是。“青柏想了想,道:“我只是不希望这个天下继续这样下去了。对上苏蕴宜讶异的脸,青柏笑道:“很不可思议吧,我这样一个身如飘萍,任人拿捏的黎庶,居然也有一颗怀着社稷江山的心。”苏蕴宜没法否认自己方才那一刹那的偏见,她以为女子报仇,多半只为私情,可没想道,青柏想的,却是整个天下。“魏氏一日不除,北境战事一日不能平定,如我娘那般惨死的人就会无穷无尽。可我觉得这天下不该是这样,我总觉得,即使是如我们这般的黎庶,也该有好日子过。”
“所以当我随魏月进宫,见到陛下时,我决定为陛下做一件事。”青柏脸上的笑意褪去,变成如她平常那般无波无澜的样子。她离开后很久,苏蕴宜还记得她说那话时,脸上的神情。她说:“我力尽于此,接下来,就要看陛下和娘娘的了。”青柏撑伞的身影消失在滂沱飘渺的雨雾中,苏蕴宜望着太极殿檐角不住淌落的雨水,叹道:“真是一场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