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并没有注意到。
将野炊的事说了出来,桌上沉默片刻。
“要野炊?”叔叔最终吐出三个字,喉结滚动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
“给。”
三张红钞被汗渍浸得发软,轻飘飘落在桌上。
“就知道乱花钱!”婶婶的锅铲敲得不锈钢洗菜盆叮当响,“路鸣泽的补习费还没交...”
她突然转身,塞了罐自制辣酱给路明非,玻璃瓶底的平安符夹着她梳头时掉落的银丝,“野炊别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地沟油!”
餐桌上的卤牛肉突然少了两片。
路鸣泽鼓着腮帮缩回沙发,游戏机屏幕映亮他油光发亮的下巴,PSP里《怪物猎人》的雌火龙正在喷火。
“哥你这次月考...”路鸣泽舔着手指偷瞄成绩单,“又是年级第一?”
他肥短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只是感叹一句便又沉迷于游戏中。
“吃饭!”婶婶把汤碗墩在玻璃桌上,紫菜蛋花汤泛起涟漪。
叔叔默默将最大的排骨夹到路明非碗里,筷子尖残留的烟草味里混着铁锈味。
电视机突然插播新闻:“芝加哥大学考察团今日抵达本市...”
昂热校长的白发在镜头前一闪而过,他胸前的折刀吊坠在路明非眼中有着些许的熟悉感。
婶婶用遥控器狠狠按下静音键:“看这些洋鬼子干什么?路鸣泽!吃完饭背单词去!”
路鸣泽的哀嚎被鸡腿堵在喉咙里。他油腻的手指在英语课本上按出拓印,路明非则是照常吃着饭,在脑海中回忆着这张脸——
一年前楚天骄出租屋内那张三十岁的脸。
“明天野炊...”婶婶突然压低嗓音,“多和赵孟华聊聊,他爸是教育局的...”
她指甲缝里的葱花屑掉进汤里,化作蛇在碗底游弋。路明非没有听后续的话语,筷子尖轻点汤汁,将其挑出来扔到垃圾桶里。
路鸣泽突然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他面前的鸡骨头堆成了山,一根翅尖插在顶端的位置。游戏机里传来通关音效,雌火龙的尸体正化作骨殖瓶。
“我回房了。”路明非吃完饭起身离开。
阁楼的老旧台灯将路明非的影子投在成绩单上。
阁楼的老式挂钟敲响九下时,路明非躺在床上凝视天花板。
听见楼下传来压低的对话:
“你给他钱干什么...”
“孩子大了...”
“大什么大!他考第一又能怎么样!最后必须得成鸣泽的助力...”
“他高二了,大学...”
“普通学校就行了,哪儿来那么多钱供他。”
“打来的钱呢?”
“还要留着给鸣泽呢……”
谈话声突然中断。路明非的【听觉强化】捕捉到叔叔轻抚婶婶后背的窸窣,以及路鸣泽偷吃冰箱布丁时包装纸的脆响。
防盗窗的阴影里,路明非看着天空,心中平淡如水。
凌晨,路明非在梦中惊醒,他梦到了一个被男孩抛弃的女孩。
最终名为sukura的花终究没能开在她的身上。
拭去眼角的泪水,路明非心中暗暗嘲讽:“换成我,绝对不会如此。”
厨房传来细碎的响动——婶婶正在清点明天要退的矿泉水瓶。
叔叔假寐的鼾声里藏着加密的摩斯密码,不过是乱码,解读不出来什么东西。
路鸣泽的梦呓从旁边传来:“鸡腿...我的...”
少年肥硕的胳膊压着习题册,口水在上面晕开。
晨光染白窗帘时,路明非将酱拿了出来,背着书包出发。
婶婶正在阳台上晾晒路鸣泽的校服,洗衣粉泡沫里飘着纸的碎屑。当她转身骂“磨蹭什么”时,路明非看见她鬓角新生的白发里缠着一根的银发。
路明非感受到了久违的气息——纯白的魅魔偷窃了眼前之人的生命。
“麻烦了你啊。”
风吹动树梢,仿佛在回应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