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榻之上,吕太后仍执笔端坐。
便见吕太后长呼一口气,将手中兔毫暂且搭在砚台边,面色呆滞的歇了三五息。
再一声疲惫的叹息,重新将兔毫笔从砚台边拿起,悬在竹简斜上方的半空中,继续皱眉查阅起来。
只俏皮的噘噘嘴,又向刘恭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便起身上前,撒娇似的为吕太后捏起了肩。
任由女儿刘乐的双手,在自己肩头又是揉又是捏、又是捶又是拍。
看着眼前这一幕,刘恭心下也不由一奇。
至少从刘恭此刻,所看到的情况来讲,这位威名赫赫的铁血太后,倒更像是不大擅长与子女相处。
至少刘恭敢断定:眼前这一幕,若换做是皇帝老爹,在被吕太后责骂之后,嬉皮笑脸的上去撒娇……
刘恭实在不敢想。
小心深吸一口气,将仍有些不安的情绪平复下去,便本能的直了直腰,朝着御榻的方向拱起手。
“孙儿同鲁元姑母一同登门,先是于侯府外,见到了平阳侯世子曹窋。”
“——姑母和孙儿之后,最先登门吊唁的,是安国侯王陵。”
…
“孙儿虽惶恐,与诸功侯、大臣面会,当也不曾失了礼数。”
不能怪刘恭胆小;
仅仅只是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平视吕太后所带来的精神压力,就让刘恭深切体会到‘不怒自威’四字究竟是何含义。
而在刘恭话音落下之后,御榻上的吕太后虽仍未抬头,却也破天荒轻‘嗯’了一声。
“说说从这几人身上,太子都瞧出些什么了?”
——姑母刘乐把自己带来长乐宫,只怕并非凑巧,又或是‘拜谢太后封赏’之类的原因,而是得了吕太后授意。
念及此,刘恭不着痕迹的移动目光,朝姑母刘乐看去。
猜想得到验证,确定自己正在经受祖母吕太后的考校,刘恭当即打起十二分精神,腰杆也挺得更直了些。
“皇祖母即问,孙儿,斗胆试言。”
“——平阳侯世子曹窋,谨小慎微,恭谨循礼。”
“——安国侯王陵,老当益壮,言谈庄重。”
…
“绛侯周勃,质朴、直率。”
“只是陈平、周勃二人联袂登门吊唁,颇有些形影不离之意,当是私交甚笃。”
“——曲逆侯陈平,本乃项籍帐下谋士,兵败降汉;其人好谋而寡断,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
“后者则是为人直率,脾性急进,随高皇帝起于丰沛的元从猛将。”
说到最后,刘恭终是迟疑的止住话头,似是怎都想不明白般,微微摇了摇头。
“亦或今日,曲逆侯、绛侯不过凑巧同行,却被孙儿所曲解……”
照例一声长叹,以及三五息的休息过后,吕太后却并没有从左手边,再次拿起新的竹简。
一旁的刘乐也是赶忙俯身,将木制扶枕推到吕太后肘下,又端起御案上的茶碗,双手递到吕太后面前。
而后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淡然道:“陈平此人,颇有急智。”
“偏周勃那匹夫,又恰好是个憨性子。”
“说难听点,那就是个没脑子的莽夫。”
“起于丰沛的元从功侯,如周勃、樊哙——乃至萧何、曹参等,本都是瞧不上陈平这等降将的。”
“——陈平因降将之身而自忧,想要与丰沛元从走近,遂再三献策于周勃;”
“久而久之,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二人,便成了形影不离、私交甚笃的至交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