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又听那老媪连他爹爹一起骂,不禁蹙了蹙眉。
砚青在前衙大堂里好心好意劝了半响,完全不起作用,最后只得命班头将其叉出衙门。
叔寄跟在兄长和阿姊身后,亦目睹了前衙的情形,他还小,心思又敏感细腻,不明白爹爹为何置百姓的冤屈不管,在他眼里爹爹一直都是个好官的,为何今日却做了“助纣为虐的大坏蛋”!
他迈着不甚利索的小步伐追上苏轼,拿头顶了苏轼的腰腹一下子,愤怒的说道“爹爹坏!叔寄不喜欢爹爹了!”
他话音未落便哒哒跑开了。
苏轼冷不丁被撞了一个趣趄,后退一步,见叔寄跑远了,亦没有叫住他,他转身见辰哥儿和圆娘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遂招了招手,将二人叫至跟前道:“你们两个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二人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十分纠结。
苏轼含笑道“但说无妨。”
“爹爹是否有了捉拿嫌犯的计策?"辰哥儿想了想问道。“你觉得呢?“苏轼不答反问。
辰哥儿思索半响,有什么在脑海里灵光一闪,想抓却又抓不住。苏轼看向圆娘道:“圆娘亦可说说自己的想法。”圆娘眨了眨眼,分析道“如今旧患未除新患又起,大张旗鼓的去抓犯事的悍卒反而得不到什么好的结果,此举无异于将州府衙门跟三班武官对立起来,三班武官担着抓大盗的主责,此时师父若派人去捉悍卒,哪个悍卒身上没点故事?!到时候人人自危,亦不会在缉盗的过程中使出全力,反而会怂恿主将去对抗州衙,抓盗亦变成了州衙与三班武官相互扯皮,境况将变的一团糟,这样既抓不到盗匪,亦不能将犯事悍卒捉拿归案。”圆娘顿了顿继续道“此时倒不如冷处理,那老媪在州衙里受了冷落,此事定会传到犯事悍卒的耳朵里,可令他暂时放松了警惕,亦不会再去妖言惑众聚众闹事,之后可秘密将此人捉拿归案,杀人偿命,以正法纪,还那老媪一个公道。苏轼笑呵呵的拍了拍圆娘的肩膀道“然也。”辰哥儿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之前我心心里是明白的,只是说不出来,经圆妹这么一说,脑子清楚了许多。“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怜那老媪,心里得难过一阵子了。”
苏轼回首驻足片刻,亦隐隐叹了一口气。
砚青回来朝他复命时,他又交代了砚青许多事,这才放人离去办差。苏轼带着两小只继续回花厅吃饭,叔寄仍是气鼓鼓的,故意不看他,显然还在为刚刚的事情伤心。
辰哥儿看看叔寄又看了看爹爹,口中颇不知滋味的卷了一块薄饼吃,心中只暗暗盼着事情早日解决,以挽救爹爹在叔寄心目中的形象,他不由暗叹一句:当官真的好累又好难啊!
万幸,不几日衙门里便传出了好消息,大盗被缉拿归案,失手杀人的悍卒也被捉拿归案。
老媪煮了一盘鸡蛋,扎了个土花灯来到州衙面前,非得要见见苏轼,跟苏轼当面道歉,是她骂错人了,诚然官场上官官相护是常态,可也存在为民做主的好官。
老媪已穷的连身新衣都置办不起,苏轼怎可能还收她的鸡蛋?只命人盛了一篮子糙米给她带回去充饥,土花灯他留了下来。这是一盏拿草杆编织的花灯,不够华丽,甚至边缘处的处理还有些粗糙,造型也很简朴,是个普普通通的八角灯,灯面上画了粗糙的耕种图,农人不知何为高贵典雅,只觉得让人心里踏实的东西便是好东西,苏轼望着这盏花灯出神了许久。
半晌后,书房的桌案上留下一笺墨迹未干的《蝶恋花》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更无一点尘随马。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却入农桑社。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在密州过的第一个上元节,便是此中滋味了,圆娘端看这一纸墨字,心绪复杂难言,师父见惯汴京熙攘,钱塘繁华,更怜惜密州的萧条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