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数据,脑中好似白茫一片。
良久,学生中的平民学子冷笑连连:“豪强!这就是豪强!该死的豪强!”学生中的豪强出身的学子掩面羞愧,袍子的黑暗寸寸笼罩,像是在埋葬自己。
“先生……“"他们轻声地啜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这样-……”陆安拉过一人的手,也轻声道:“我知道。这非是你们的错,你们只是之前处在家中环境里时,不曾想过去追根究底,这很正常。你们忘了吗?我也是陆家出身,若非此次流放,我或许终其一生也想不到去看这些东西,或许还停留在天下太平的美梦之中……
于是,啜泣声更大了。但学生们也抬起头,用热切的目光看着陆安。陆安却知道,他们只是因着气氛到了,人不由自主和旁人抱团,去迎合大众气氛,并非是真心觉得自己家不好,自己的阶级有问题。所以,这个时候就应该抓紧机会,动摇他们的心神。“你们来看。"陆安拿起一纸数据,不紧不慢到甚至有些堂而皇之的感觉:“这上面记录了豪强占有的土地总数,还记录了他们的纳税数目。”“他们占有的土地最多,缴纳的赋税却不足两成,余下的赋税都是他们手下的佃户分担。”
有学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当真如此?不是说佃户交了租子便不需要缴纳赋税了么?”
另有学生道:“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他们酒水一喝,炉火一烤,就和我炫耀他们是如何把赋税转移到佃户身上的!我当时气得差点抓起酒壶把他们砸个头破血流!”
一一豪强怎么转移赋税的呢?很简单,拒交就行了。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收税的小吏比起去挑战豪强士绅,强迫他们交税,更愿意去强迫佃户交税,反正只要赋税到手就行,谁交的又有什么区别?学生们还年轻。
学生们还有热血。
学生们最好煽动,听到这些话时又最咬牙切齿,义愤填膺。陆安只是在旁边细细地,轻声地引导。
我也不是想害你们家里人,也不是想让你们家里人倒大霉,受大罪。国家的赋税是法律规定,咱们只是让家里人按时交税,这不是什么很为难他们的事情,对不对?
而且,这也是为你们家里好,你说万一碰到个“黄巢”,自己快饿死了,没命了,煽动其他佃户,拿起锄头握起镰刀,趁着月黑风高冲进你们家门,那他们会干什么呢?
才华横溢的陆九思顺势吟作一段诗:“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黄巢啊……”
这一声感慨……豪强出身的学子们齐齐打了个寒禁。赵松年坐在一旁,欣慰且向往地看着这一幕。他就知道,陆九思做任何事定然是有自己的目的的,想来,先生此举,就是为了让国家能收上豪强士绅的税,为了让百姓过得更好吧。先生的心……一如既往的柔软。
软不软的,陆安不知道,她倒是觉得自己的心肠挺硬的。倘若有其他穿越者在此,定然能一眼看出来她在打什么主意。都是在红旗下长大的,谁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利益的阶级",反过来说,就是:不要指望整个阶级背叛自己的阶级,但可以寻找愿意背叛阶级的个人。
学生,就是最容易发展成“背叛阶级的个人"的人。至于如何让他们去背叛阶级,也很简单。道理都在圣贤书中了。孟子言: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绝大多数人可以吃肉,但无法直面屠宰场那些支离破碎的残肢,那些四处飞溅的血液,还有一些不知来源于禽兽体内哪个部位,颜色奇异、触感滑腻、气味令人作呕的物件。
一一你可以吃肉,但不要去享受禽兽被宰杀时的残忍场景,能做到这个地步就是君子了。
陆安看着这些学生。
她相信这些学生里,很多人都没有直面过自己家族是如何压迫百姓的。不过,没关系,只要他们多见一见,多搜集一些数据,多瞧一瞧屠宰场是如何对禽兽下刀、放血、割肉的,不能说所有人都会觉醒,但是一一总有人会觉醒的。
比如……
你瞧,那些机敏聪慧的学生,不正看着数据中【豪强士绅的人数,其占有的土地数量】【平民百姓的人数,其占有的土地数量】,正若有所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