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箩筐去平原上捡粟米,拾果种。满山遍野都是人,天地吸收着他们的活气。但现在,目之所及,活气没了。
所有人都说自己没看到人,还有那从没接触过底层百姓的小郎君天真地说:“七月太热了,我都快被烤蔫了,他们可能看太阳太大,都躲家里纳凉呢。”陆安笑了笑:“说的也是。”
一行人继续往房州城的方向去。
有人偷偷拉了一下那天真的小郎君,低声道:“天再热,百姓也会出门的。尤其是房州百姓,他们没有好田地,要想活下来,只能出门去寻野物。如今这样长久不见人,十分不正常。方才先生不反驳你,是怕让你难堪,你现今知了此事,往后便不要说了。”
小郎君听他讲得头头是道,连忙点头又道谢。再一问:“不知兄台是……”“喔,我正是这房州土生土长的人,我姓戢,名仲漂,字翻江…”正说着,突听一旁有人匆匆的道:“我看到远处有人了,我去问问!”便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远处确实有人,戢仲漂一抬头便看到那遥远的小人还张开双臂,喊着一些没太听清的话。
才过一会儿,问话的人就回来了,开口就对他们说:“快走!房州这边起了圣疮!怪不得极少见人。”
“圣疮?!”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全在不由自主露出了恐怖的神情。陆安的脸色也变了。
圣疮是天花的别称,因其变化莫测,便称为圣疮。也就是说…房州出现天花了?!
“从唐开元间,江南赵氏传鼻苗种痘之法起,民间就少见圣疮肆虐了,房州如今怎会又起…”
戢仲雲将内心的疑惑一点一点道出,又一点一点吞回去:“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房州。”
周围一片赞同之声。
陆安道:“既然如此,那便就此别过吧。”戢仲漂猛地一怔。
难道……
之前那小郎君微微紧张地看着陆安:“你要去哪?”陆安向他笑了下,没有说话,只是一抖骏马的缰绳,纵马往房州城方向驰骋而去,衣袂疾翻。
何等惊心动魄的举动,戢仲漂的心猛然一跳,其余人已呆立当场,不可思议地看着陆安的背影。
“他……“戢仲漂轻声说:“就和当初房州水灾一样。”旁边的人疑惑:“什么?太小声了,没听清。”戢仲雲明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了,但还是缓缓加大了声音:“那时多可怕啊……”
光是想到当时斜飘的雨滴,流淌的洪水,还有自己面对救人一命时下意识退缩的行为,戢仲漂便心中一痛。
“那时候洪水快来了,没有人知道洪水什么时候会到,但九思他还是站了出来,组织人手去救人。就像现在……九思他是我见过的,最像圣人的人。尽管他说得颠三倒四,其他人还是一下子意识到了他在说什么。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但陆九思不能死。“有人把话说得很直白:“以陆九思的才能,来日必能高居三公九卿,惠利天下,若折在这小小房州岂不可笑?”绝大多数人都赞同他这句话。
“快!我们去追上九思!”
众人纷纷上马,在他们一边追赶一边呼喊,终于喊停了陆安,陆安听他们七嘴八舌说完缘由后,微微颔首:“我可以理解你们的想法。”戢仲漂等人便说:“那太好了,还请先生和我们一同离开吧。”陆安的脸实在长得好看,丰神俊朗不说,还天生微笑唇,不笑时眼角、神情都缀着三分温柔笑意了,一旦露出笑容,那着实是春风拂面,便连铁石心肠者都要动容,再对同性的容颜有抵抗力的郎君们,此刻面对温和微笑的陆安,心神者都恍惚了片刻。
“抱歉,我不能走,我会些许医术,房州百姓还需要我。”陆九思主动说:“不必担忧我去添乱,家母曾寻人给我种过痘,我不会染上圣疮。”
这倒是真的,真正的陆九郎种过痘,而魏观音小时候也种过,只不过魏乾谅不清楚这事,他从来就不关心这个女儿。戢仲雲等人依然担忧:“种痘法虽神异,但被种过痘的人也不见得会一头往圣疮病发处扎去,万一出了差错呢?”
又有人紧张地说:“何况,先生当存留有用之身,来日以救天下万民才是,一地之人与十地之人,孰轻孰重?”
陆安轻轻摇头,郑重地说:“若我今日以一地之人与十地之人,孰轻孰重’为由,弃房州而去,来日也能以此舍弃任何人,任何事物。但我之所学,并非是让我来比较人命的。一人在我眼前受难,便先救一人,一地在我眼前受难,便先救一地。仅此而已。”
更重要的是,作为穿越者,如果为了所谓的更伟大的利益,就肆意轻贱人命,用自己的判断来判决哪一方人民值得救援,哪一方人民该被舍弃,那她和被这个时代同化有什么区别?
她可以为了保命而不去救房州百姓,但绝不能是冠冕堂皇地说:房州百姓理应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