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她明白许多的事情,却也足够她意识到,她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薛云朔安静地跪在榻边,一言不发,心里盘桓着母亲最后说的话。
洪妈妈早哭过了,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下来,没有沉溺在悲伤里。
她依照朱婉仪方才的吩咐,一刻也不停,立时就牵着两个孩子起来,要带他们走。
对于自己的大限,朱婉仪早有预料,连车马都早有准备。
只是,就在洪妈妈要带着两个孩子上车的时候,别院紧闭的大门,突然间被人踹了开来。
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的薛嘉宜被吓得肩膀一颤。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看见了来人是谁。
虽然不熟,但是她还认得这是她的父亲。
孩子都哭成了这样,已经不需要再问什么就能明白了。
薛永年瞳孔微缩,径直闯入了房中。
片刻功夫后,他转身出来,原本默然的眼神,在触及到洪妈妈牵着的两个孩子时倏而一凝。
他缓步走向那架马车,脸色难看极了:“你这老奴,要带我薛家的孩子去哪儿?”
薛永年的步伐缓缓逼近,身后还带着人。洪妈妈自知无法直接带着孩子离开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老爷!这是夫人最后的遗愿,到底夫妻一场,求您成全啊!”
洪妈妈跪在地上,不住地叩首、祈求。
男人迈向儿女的脚步微顿,良久,竟是嘲讽般冷笑一声:“她竟恶我至此。”
“罢了,都滚吧。”
“从今往后,我薛家就当没这两个种。”
——
永定二十七年,严州府。
夏末的雨依旧绵延,从富贵优渥的京师,一路落到了千里之外的山野之地。
距离薛家兄妹俩离开京城,已经过去九年了。
天边落着雨,泥泞的乡野小路上,出现了一辆与环境显得格格不入的马车,看起来很是富贵。
只可惜中看不中用,车辙已经深陷进泥里。
为首的中年妇人穿了身靛色裙衫,衣服的料子不错,不似贫苦百姓,但是发间没有什么额外的装饰,相比自己有钱,更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仆人。
只是这乡间的路实在恼火,她裙摆沾了泥水,鬓发也湿了,瞧着好不狼狈。
“还要多久才能弄出来?”
她皱着眉,问正在试图把车从泥里拉拽出来的马夫。
马夫苦笑作答:“这雨一直下,滑得要命。全嬷嬷,没人帮忙,一时半刻的,恐怕是弄不出来的。”
被称作全嬷嬷的妇人眉心愈发紧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前头那位夫人到底发什么疯,非要把儿女送到这穷乡僻壤里来!”
薛家现在的夫人姓秦,秦夫人领了丈夫薛永年的意思,派心腹全嬷嬷来严州府接这两个孩子回京。
全嬷嬷一行人又是坐船又是乘车,好容易辗转到了严州府,再到县里,却被告知这朱家的祖宅和祭田还在几十里外的乡下。
结果又逢阴雨连绵,他们经验不足,走错了路,又陷了坑。
眼见天要黑了,马夫提议道:“车是不行了,不若我们先牵马走,到附近人家中借宿一晚,明早再找人来帮忙吧。”
“说得倒轻巧,还不是你们驾车不小心?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哪儿去……”
全嬷嬷正埋怨着,扭头,却见不远处的另一个方向,有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正走在路上。
这人个头很高,背着只大大的竹篓,手上拿着把弓,腰上挎了箭袋,像是生活在附近的猎户,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
全嬷嬷眼睛一亮,立时便迎了上去,“这位小哥,请留步——”
她清了清嗓子,上前道:“我们行路在此,不慎摔了车,这会儿下着大雨没地儿可去,不知你家在何方,可否容我们借宿一晚?必当报偿。”
说话的时候,她刻意地晃了晃腕间的玉镯,展示了一下自己报偿的实力。
那猎户打扮的男人果然停步。
“你们是哪里人?大雨天,来这里做什么?”
这猎户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年轻,戒备心倒是强。
全嬷嬷眼珠一转,答:“我们是自严州府来的,来乡下探亲——朱家,这边的朱家你听说过没有?”
斗笠微微偏斜,他透过雨水织成的帘幕,平静地看了这群不速之客一眼。
“你们去朱家找谁?”
全嬷嬷赶忙道:“我们是来探亲的,小哥可认识路?要是不远的话,现在就可以带我们过去,我们不亏待你,给你引路钱。”
这猎户小哥仿佛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眼神却冷了下来。
全嬷嬷正忐忑着,不知他是要拒绝还是要答应,紧接着,便见他转身,走在了他们前面。
“跟我来。”
……
雨越下越大了。
全嬷嬷开始有些庆幸在路上碰着了人。
不然这一瓢瓢的雨浇下来,在外头可怎么过夜?
可就这么跟着走,她的心里却也有些没底,忍不住和这猎户搭话。
“小哥什么年纪,家里就是做打猎这营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