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的正厅里。
青铜鼎炉中的炭火已燃至尽头。
火星子最后“噼啪”跳了两下,彻底灭了,只余几缕青烟在梁间盘旋。
烟丝缠上“忠勇传家”的匾额,把烫金的字映得泛着灰败的光,像蒙了层洗不掉的脏。
徐光祚坐在铺着貂皮的太师椅上。
椅垫是去年北境贡的紫貂,暖得很,他却觉得屁股底下像垫着冰碴子。
手里攥着一封刚拆开的密信,信纸被捏出深深的褶皱,边角都快被指腹磨烂了。
上面“李嵩已毙”四个字,墨迹洇开,如四只肥硕的蚂蚁,爬得他心头发痒,又像四只毒蝎,蛰得他指尖发麻。
“爹,都处理干净了。”
儿子徐延德快步走进来。
年轻的脸上带着一丝未褪的慌张,额角还挂着汗,像是刚跑完十里地。
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托盘,托盘里放着七八枚刻着家族标记的玉牌——龙纹缠柱,是定国公府独有的样式。
那是定国公府与京营将领、地方官员私相往来的信物,见牌如见人,能调动粮草,能通消息。
徐光祚抬眼。
目光扫过那些玉牌,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有块石头卡在嗓子里。
“都烧了?”
“烧了,就在后园的荷花池里,连灰都撒了。”
徐延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指尖碰了碰托盘边缘,冰凉刺骨。
“还有去年给江南盐商写的那几封信,也一并烧了,信纸用的是桑皮纸,烧完成灰,水里一泡就化,绝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徐光祚这才松了口气。
靠在椅背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深深嵌进貂皮里,拉出几道印子。
他今年五十八岁,比英国公张懋小五岁,却显得苍老得多——眼角的皱纹深如沟壑,鬓角的白发稀稀拉拉,像被霜打了的枯草。
定国公府的根基本就不如英国公府扎实。
祖上徐增寿虽是太宗爷的舅子,却因在建文朝时给太宗通风报信,被建文亲手斩在宫门前,血溅了三尺台阶。
直到永乐年间才追封定国公,这份“从龙之功”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像块疤,总被人有意无意地揭。
白天早朝。
朱厚照杖毙眼线时,徐光祚就坐在离殿门最近的位置,听得最清楚。
棍棒砸在皮肉上的“噗嗤”声,骨头断裂的“咔嚓”声,还有那些人临死前的哭喊,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里。
当李嵩的名字从皇帝嘴里蹦出来时,他手里的朝笏差点掉在地上——那冷汗,顺着朝笏的凹槽往下淌,滴在金砖上,洇出一小片湿。
李嵩不仅给英国公府传信。
每年中秋,也会给定国公府送一坛“特供”的桂花酿,坛底总藏着京营的布防图抄本,连神机营的火器数量都标得清清楚楚。
那些图,此刻就锁在他书房的暗格里,像一颗颗定时炸弹。
“爹,咱们是不是太紧张了?”
徐延德看着父亲苍白的脸,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侥幸。
“不过是几个眼线,陛下未必会查到咱们头上。定国公府好歹也是世袭勋贵……”
“紧张?”
徐光祚猛地坐直身子,狠狠瞪了他一眼,眼里的血丝像要渗出来。
“你当陛下是先帝?先帝见了勋贵还能客客气气,这位新皇?白天殿外的棍棒声还没散呢!李嵩供出了英国公府,下一个就是咱们!”
他抓起案上的茶杯。
却发现茶水早已凉透,杯壁上结着一层薄垢。
重重一摔,瓷片溅得满地都是,有一片弹起来,擦过徐延德的裤脚,留下一道白痕。
“你以为定国公府的爵位是铁打的?太宗爷追封爵位,是念着舅甥情分,可这情分,经不住咱们折腾!当年你太爷爷想给京营掺点沙子,就被言官参了半年,差点丢了爵位,你忘了?”
徐延德被骂得低下头。
不敢再吭声,手指抠着托盘的边缘,把漆皮都抠掉了一小块。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情。
定国公府虽也是世袭勋贵,却始终活在“建文旧臣”的阴影里。
当年徐增寿被斩的事,像一根刺,扎在历代皇帝心里,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还有京营的那些老伙计。”
徐光祚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墙根的草听见。
“从今天起,没我的话,不许私下见面,更不许提‘军饷’‘布防’这四个字,听见没有?”
“儿子记住了。”
“尤其是你表哥,那个在神机营当参将的,让他老实点!”
徐光祚的语气陡然严厉,一拍桌子,案上的砚台都跳了跳。
“上个月他克扣士兵冬衣的事,要是被东厂的人翻出来,别说他的参将位子,连咱们全家都得跟着遭殃!那些士兵冻得在帐篷里哭,你以为东厂的番役都是瞎子?”
徐延德心里一凛。
连忙应道:“我这就去写信,让他把贪的银子都吐出来,实在不行,就托病辞官!回老家守祖坟,总比在诏狱里强!”
看着儿子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