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暖阁的地龙烧得比白日更旺。
炭块在炉底“噼啪”炸响,火星子窜到炉口,被热浪卷成烟。
热浪裹着龙涎香的烟气,在鎏金蟠龙灯的光晕里翻涌,把暖阁烘得像个蒸笼。
朱厚照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
狐裘是关外刚贡的,毛长且软,蹭着他的手背,暖得发痒。
手里把玩着那枚刚从张懋手里接过的虎符。
铜质的符牌被掌心焐得发烫,边缘的纹路硌着指尖,像在提醒他——这是实打实的兵权,是十二团营三万将士的命门。
“小爷,定国公徐光祚到了,就在殿外候着。”
张永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躬身回话时腰弯得更低,青布蟒袍的下摆几乎扫到地砖,像怕惊了榻上的主儿。
朱厚照抬眼。
太子蟒袍的领口滑开半寸,露出颈间细腻的肌肤,被热气熏得泛着薄红。
他没立刻应声,指尖在虎符上的“兵甲之符”篆字上轻轻叩了叩,“笃、笃”两声,在暖阁里格外清。
“让他进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敛,像冰投入热水,瞬间压下了暖阁的燥。
“是!”
张永应声退下,转身时特意放慢了脚步,靴底蹭着地砖,只发出极轻的“沙沙”声——他知道,此刻暖阁里的气场,容不得半点杂音。
片刻后,徐光祚的身影出现在暖阁门口。
他捧着那枚朱砂竹牌,腰弯得像张拉满的弓,几乎要贴到地面。
朝服下摆沾着夜露,湿漉漉地贴在脚踝上,鬓角的白发被热气熏得微微发潮,一缕缕粘在额角。
“老臣徐光祚,叩见太子。”
膝盖砸在金砖上的声响沉闷,“咚”的一声,像砸在人心上。
他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方才穿过宫道时,锦衣卫的绣春刀在宫灯下闪着冷光,那些侍卫的眼神,比定国公府后园的冰窖还寒,仿佛他只要敢抬头,刀就会架上来。
朱厚照没让他起身。
他指尖转着虎符,符牌在掌心“唰啦”转了个圈,目光落在徐光祚发颤的肩头。
那肩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连带着手里的竹牌都晃。
“竹牌呢?”
徐光祚浑身一僵,像被冻住的蛇,连忙将竹牌举过头顶。
手臂抖得像风中的枯枝,竹牌在掌心晃得厉害:“在……在此。”
张永上前接过竹牌,指尖捏着牌角,快步呈到朱厚照面前,大气不敢喘。
朱厚照抬手拿起竹牌,将它与手里的虎符并在一起——竹牌上的半个虎符纹,竟与虎符上的凹槽严丝合缝,像天生就该是一对。
“倒也算识趣。”
朱厚照轻笑一声,指尖在竹牌与虎符的接缝处划了划,朱砂蹭在指尖,红得像血。
那笑意落在徐光祚耳里,却比殿外的寒风更刺骨——他知道,这“识趣”二字,是褒是贬,全看太子的心意,太子若想贬,“识趣”就是“心虚”。
“老臣……老臣不敢逆太子之意。”
徐光祚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埋进地砖缝里,气若游丝:
“定国公府世代受朱家恩宠,交出兵权,是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
朱厚照挑眉,将虎符与竹牌往案上一放,“哐当”一声脆响,震得案上的砚台都跳了跳。
“那李嵩每年中秋给你送的桂花酿,坛底藏的布防图,也是分内之事?”
“去年你让他查‘太后与张皇后往来’的密信,也是分内之事?”
徐光祚的脸“唰”地白了。
比宣纸还白,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砸在金砖上洇出小水痕,转眼被热气蒸干。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个字——太子连坛底的布防图、查太后的密信都知道,显然早就把定国公府的底摸透了,他这点小心思,在太子眼里跟没穿衣服似的。
“太子饶命!”
他猛地往前膝行两步,膝盖蹭着地砖滑出半尺,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咚”的一声响:
“老臣糊涂!是被猪油蒙了心才敢留那些东西!老臣这就把府里所有密信、布防图全交出来,一把火烧了!求太子给定国公府一条活路!”
朱厚照看着他花白的头顶在金砖上磕出红印,眼底没什么波澜。
他要的不是认罪,是彻底的臣服——认了,还得乖乖听话,这才是他要的。
“起来吧。”
朱厚照的声音缓了缓,像冰化了些:“孤说过,看在太宗爷的面子上,不会抄你满门。”
徐光祚一愣,不敢置信地抬头。
暖阁的烛火落在朱厚照脸上,少年太子的眉眼尚带着几分青涩,睫毛长而密,在眼下投出浅影,可那双眼睛里的深沉,却比六旬老者还通透,像能看透人心。
“谢太子隆恩!”
他连忙爬起来,膝盖麻得站不稳,踉跄了一下才扶着案角站稳。
后背的朝服已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凉得发疼,像裹了层冰。
朱厚照指了指对面的梨花木凳:“坐。”
徐光祚这才敢坐下,屁股刚沾着凳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