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晨光里。
铜鹤在辰时的日影下投出瘦长的影子。
鹤嘴尖几乎戳到金砖地,像要啄开地上的霜。
檐角铁马被风撞得叮当乱响。
“叮铃、叮铃”,脆生生的,却盖不住刘瑾尖细的唱喏声穿透晨雾:
“奴婢东厂提督刘瑾。
启奏陛下——”
这声喏。
似一柄淬了冰的利刃。
划破殿内凝滞的空气。
刘瑾绯红蟒袍在晨光中泛着血色。
袍角扫过金砖时,带起细微的尘土。
他捧着厚厚卷宗疾步上前。
单膝跪地时。
卷宗封皮朱砂写的“张鹤龄、张延龄罪证”墨迹淋漓。
宛如刚从血池里捞出来——那朱红里,还沾着几缕干枯的纸纤维,像是罪证里撕下来的碎片。
那抹朱红。
是罪恶的印记。
亦是东厂铁腕的象征。
“讲。”
朱厚照的声音从龙椅传来。
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却暗藏能掀翻朝堂的波涛——龙椅扶手上的蟠龙纹,仿佛被这声音震得活了半分。
刘瑾展开卷宗。
指尖捏着纸角,尖细嗓音如冰锥刺破寂静:
“查寿宁侯张鹤龄。
弘治十年强占河间府民田三千亩——有佃户李老栓的血书为证,他女儿被抢去抵租,投河死了;
弘治十五年收受江南盐商贿赂白银二十万两——盐商王三的账本在此,每笔都记着‘寿宁侯分润’;
先帝驾崩当日。
私藏兵器三百件——东厂在他府里的地窖搜出了,有刀有枪,还有十副甲胄,意图不明……”
每念一条。
他就从卷宗里抽出一张纸。
或是泛黄的地契。
或是墨迹未干的账本。
或是带着指印的供词。
“啪”地拍在金砖上。
纸张落地的脆响。
像重锤敲击在百官心头——一下,又一下,敲得人眼皮发跳。
殿内寒气随罪状递增。
百官的呼吸渐渐轻得像猫叫。
连刘健都攥紧了象牙笏板。
指节捏得发白——那笏板的边角,被他捏出了一道浅痕。
这些罪证太实了。
桩桩件件都够得上“斩立决”。
东厂显然查了很久。
连当年佃户的血书(纸都脆了)、盐商的账簿(用桑皮纸写的,防水)都翻了出来。
东厂的触角。
早已扎进朝堂每一处角落——谁家里藏了什么,谁跟谁结了亲,怕是都记在东厂的账上。
“建昌侯张延龄。”
刘瑾翻过一页。
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连气口都带着霜:
“弘治十二年强抢民女十二人——其中三人不堪受辱自尽,她们的家人还在京郊等着伸冤;
弘治十七年挪用边军军饷五万两——导致宣府士兵哗变,冻死三个,这是当时总兵的密报;
更与太医院院判李嵩勾结。
多次传递宫闱消息。
干预朝政——李嵩供词在此,他说张延龄让他查‘陛下是否亲政’……”
罪状如雪片般飘落。
地契、账本、供词、密报……铺了一地。
将张家兄弟钉死在耻辱柱上——连他们十年前偷偷改的地契边界,都被东厂拓了下来,红印叠着红印,刺眼得很。
“够了!”
户部尚书韩文突然出声。
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
脸色惨白如纸——比他手里的奏折还白:
“陛下。
张侯爷虽有过失。
但终究是太后胞弟。
先帝的舅子。
还请陛下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
从轻发落……”
他试图用“亲情”二字。
为张家兄弟筑起最后一道防线——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却在死寂的殿里格外清晰。
“从轻发落?”
朱厚照猛地拍案。
龙椅上的金龙浮雕仿佛被震得活了过来。
龙角都像是竖了起来。
目光如炬扫向韩文:
“韩尚书说说。
怎么个从轻法?
是把三千亩民田还给百姓?
还是让死去的佃户爬起来?
或是让宣府冻死的士兵活过来?”
这话像一记耳光。
狠狠抽在韩文脸上。
韩文被问得哑口无言。
冷汗顺着鬓角淌进官袍领子里。
后背湿了一大片——那冷汗把官袍的纹路都洇透了,像幅模糊的画。
连头都不敢抬——他哪敢回答?那些死去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那冷汗。
是恐惧的写照。
亦是被戳中心虚的证明——他去年还收过张鹤龄送的“节礼”,一匹江南的云锦。
“陛下息怒。”
谢迁出列。
佝偻着背。
腰弯得比昨天更低,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劝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