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迈着沉稳的步伐。
缓缓走进暖阁。
靴底踩在金砖上。
发出“笃、笃”的轻响。
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没有丝毫慌乱。
暖阁内温暖如春。
炭盆里的银骨炭烧得正旺。
火苗舔着盆沿,泛着橘红的光。
热气裹着龙涎香,从案上的琉璃瓶里飘出来。
香雾袅袅,绕着梁上的盘龙雕饰打转。
与外界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像两个世界。
他刚一踏入。
抬头便瞧见朱厚照正端坐在案后。
龙纹常服的袖口随意搭在案边。
玉带上的麒麟扣闪着温润的光。
没有丝毫帝王的威严架子。
脸上还带着一抹亲切的笑意。
像春日融雪,暖得人心里发颤。
朱厚照率先打破了沉默。
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他身上。
温和得像淬了暖的玉,没有半分审视:
“王先生。
久仰大名。”
王守仁听闻。
赶忙躬身行礼。
腰弯得像张弓,头几乎要碰到地面。
姿态恭敬至极:
“臣王守仁。
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谬赞。
臣不过一介书生,愧不敢当。”
朱厚照轻轻摆了摆手。
手腕一扬,神情洒脱,带着少年人的爽朗:
“不必多礼。
快起来说话。”
“朕早就听说过你。
弘治十二年二甲第七名进士,师从娄谅。
文章写得好,在翰林院有“小昌黎’之称。”
王守仁依旧低着头。
额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些许眼神。
神色谦逊,语气诚恳:
“臣只是侥幸中了进士。
文章之事,全凭恩师指点,同窗切磋。
实不敢称“好’,还有很多需要精进之处。”
朱厚照听了。
不禁笑了出来。
笑声爽朗,震得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乱跳。
溅起的火星落在金砖上,瞬间灭了:
“王先生太谦虚了。
朕可不是听人吹捧才找你。”
“朕看过你三年前写的《陈言边务疏》。
里面说边军“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粮不知数’。
对边军弊病的剖析,句句在理,切中要害。”
王守仁微微一怔。
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
睫毛都跟着颤了颤,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官袍:
“陛下看过臣的奏折?
那奏折……当时递上去后,便石沉大海,臣还以为……”
“以为朕没看见?”
朱厚照接过话头,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弘治十七年,先帝身体不好,奏折都由内阁票拟。
你的疏奏被批了“书生之见,暂缓施行’,压在了通政司的档库里。”
“朕登基后翻旧档,一眼就看到了。
不但看过,还仔细琢磨了三天。
你说“边军操练,当练骑射、练阵型,而非练迎驾排场’,这话说得太对了。”
他顿了顿,手指点了点案上的布防图。
图上五军营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三个圈:
“如今的京营,比边军更甚。
每天练的都是「排阵迎驾’“跪接圣旨’的花架子。
士兵连拉弓都嫌累,骑兵连马都骑不稳。
真要遇上蒙古人南下,怕是连城门都守不住。”
“所以朕下定决心。
要整顿京营,刮骨疗毒。
让三大营重新恢复太祖爷时的锐气。”
王守仁的眼中。
忽然闪过一丝亮光。
像蒙尘的玉被擦净,亮得惊人。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陛下也觉得京营的操练有问题?
臣前几日跟兵部职方司主事争论。
他说“操练当循祖制’,臣说“祖制是练实战,不是练演戏’,还被他骂“黄毛小子懂什么军务’!”朱厚照拍了拍案几,语气带着共鸣:
“骂得好!
那些抱着“祖制’不放的庸官,才是真的不懂军务!
朕告诉你,去年宣府总兵奏报,说士兵冬天冻得拉不开弓,可兵部还在批“操练仪轨不可废’!”“所以朕要改。
先从编制改起,恢复三大营旧制一一五军营管步兵,三千营管骑兵,神机营管火器,各司其职,互不掣肘。”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守仁:
“但光改编制没用。
得有懂军务、敢较真、不怕得罪人的人来牵头。
不然还是换汤不换药。”
王守仁沉默了。
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官袍的袖口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他是翰林院编修,正七品的文官,一辈子都该跟笔墨纸砚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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