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小雪微落,门内暖香融融,美人端坐案前,捻开细腻的药草扔入炉中,火舌盘旋而上,吞噬了这方红泥小炉。
重珏猛地从床上坐起,睁开眼便是此番景象,见到美人之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张大了嘴巴,讶异而非感叹。
首先,这美人是个男子,其次,这美人左耳至下巴处有一道狞狰的疤痕,生生将那张如冰似雪般的俊美脸孔毁去了一半。
美人见他起身,微微颔首一笑,疤痕虽在,仍旧春风化雨。
“看什么看!”俞墨卿自帘后绕出,手中还抓着一包草药,披着火红的绒披风,上头落满了新雪,一看便是刚外出回来。
重珏鲜少见她穿艳色衣服,本就瞪大的眼睛又瞪大了不少。
“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下药。”俞墨卿将药甩给案上的美人,除了披风,恶狠狠道。
“阿卿,无妨。”美人仍旧淡淡笑着,将手头药尽数放入炉中,“重公子不过好奇罢了,每一个人都会好奇。”
“暮哥哥你何苦迁就他,他的命都是你捡回来的。”俞墨卿搓搓手,哈出一口白雾在一侧座下,也不看重珏,伸手拿出一根小棍将炉下柴火分开一些,两缕火苗便窜了出来。
暮晓笑道,“我救他的命,你又挖了他的眼,我又何苦费心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重珏望望二人,一时有些语塞,看看自己身上的暖洋洋的锦被和装饰典雅的室内,才怔怔开口,“我们不是在墓地里嘛?这里是何处?这位先生又是谁?”
“我该先回答你哪个问题?”俞墨卿淡淡抬眸。
重珏只觉得她此刻脾气格外大,甚至有些不寻常,和声道,“这里是哪里?”
“央国。”俞墨卿扭头给火炉添柴火,声音似水浸,“端顺三年,无忧城。”
“从未听说过。”重珏眉头拧起,纵使他见多识广,俞墨卿所讲,不论是此国名号还是年号甚至是城名,同刚才那个随复一般,他从未听说过。
“我也没有听说过。”俞墨卿沉声道,“此地与井外世界无异,不论是妆发还是用具,城民也都是普通人。”
正因为如此,她才有了些脾气,一来是自己害的重珏病重,当然这个她不会说,二来,便是自齐家祖坟把重珏带到这里。
她和暮晓路过一些村落,旁敲侧击打听清楚了一切,却发现这一切毫无意义,央国?端顺?无忧城?毫无头绪。若都是鬼,她倒更好对付,可这里都是人,从河边垂钓的渔翁到岸上买糖果的小姑娘,从她方才去的药铺和此处玲珑斋的老板,都是满脸笑意温和的和她打招呼说话,身上皆是人族温存的气息。
“那我们还能出去吗?”重珏斜斜靠在床上呼出一口气,他自小畏寒,方才又是从春夏一下子跌落严冬,暮晓虽已施过针,用热水暖过,他嘴唇还是青紫的,头也十分沉重。
这点俞墨卿倒是肯定,“能,齐家的尸体肯定有人运进来,运尸人一定会出去。”
“如何出去?”重珏只觉得一股子虚汗再次泳上脑门,人又往下缩了三分。
“不知道。”俞墨卿回答得万分坦然,“倒也不急着出去。”
“随遇而安即可。”暮晓将药缓缓倒出,送到他手边,笑道,“重公子想必遭过寒袭,此时只能给你缓一缓,病根要拔,还需从长计议。”
“无妨,幼时垂钓,不小心掉了冰河,只有严冬才会稍稍发作罢了。”重珏笑着接过药碗,喝了一口,苦的眉头凝成一团,咳嗽几声,见俞墨卿满面忧色盯他,开玩笑道,“死不了,要是不小心上了黄泉路,也保佑我成个鬼,让俞姑娘把我塞进那竹寮,也算能派得上用场。”
俞墨卿眉头一凛,原先就冷的脸更是像结了一层霜,无意间竟将拨弄火苗的那根棍子捏的粉碎,别过头去冷声道,“我这竹寮只收好斗有能之辈,一个草包废物,收进来混吃混喝,于我有何用?”
“阿卿。”暮晓声音也冷了下来,俞墨卿从未如此失过态,此时半边洁白的颊上映着火光,看不清神态,也不再答话,重珏淡淡扫过去,十指在碗上收紧。
暮晓轻叹一口气,声音恢复温和,却仍旧严肃,“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做么?现在天已偏晚,可以去了。”
俞墨卿自炉前站起,低头取了披风,未曾多说一字,掀门而去,灌入满室风雪,暮晓眸色一凛,那门又自动闭合,将严寒挡于门外。
“她哭了。”重珏靠在榻边。咬着下唇,方才俞墨卿闪过时,脸上一道水痕看着颇为真切,又自嘲一笑,“我果然不会讨女孩子欢心。”
“这不怪你。”暮晓垂下眸子,踱到一侧,去煎第二副药,“不知者无罪。”
“阿卿她.....虽然养鬼炼妖,嘴上说着天不怕地不怕,其实她最怕的,就是身边的人去世。”暮晓轻轻覆上自己左脸那道狞狰的伤疤,“这道疤,你可知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