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黎醒来时已临近黄昏,夕阳投射出一道惨淡的金色光线从窗户玻璃洒进房间,让窗户上挂的薄香色纱帘如同一层薄雾笼在房间里。慕黎环顾四周,十分陌生的西式装潢,床正对的墙上有一幅画儿,像是小孩子的涂鸦,彩色的蜡笔涂满了一页纸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却被人用心的装裱起来挂在那样显眼的位置。慕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经包扎过了,身上脏污的衣服也被换了,换上了丝质的樱红色睡裙,露出来的手腕上红一片紫一片。屋里没有点灯,她不经意略过,发现地板上有一团黑影,她抬头去看,看到一个比夕阳更为悲凄的背影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他面朝着窗户坐着,同样看着那扇窗外的夕阳,一动不动的。
慕黎轻手轻脚从床上起身,打着赤脚走近他,看到他的眼睛有着死灰一般的绝望。他看到她朝她走过来,眼睛微微恢复一些神采,他往椅子一边挪了挪示意她坐在他身边,那椅子很大,她坐上去还有多余的空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总爱跟他同坐一把椅子。
安怀璟有好多话想问她,盯了她半晌开口却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平静回答“岑慕黎”
他点点头重新转过去盯着窗户,再让人绝望的事情如果有了人分担,总归能让人好受些。相偎坐了一会儿,安怀璟才开口说“慕黎,我做了一件错事,大错特错而且不可弥补。”接下来安怀璟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毫无保留都告诉了慕黎,并不只是把她当做倾诉的对象而是对她有发自心底的信任。他并不是一时意气要逃婚,那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上个月的转校生中,有几个北平来德里克求学的学生,他们在学校散发手写的告示要把国民政府跟洋人干的那些丧权辱国的勾当诏告天下,他们有一帮人从北平出发,前往各个城市,其中三个人来了沣州。那几天学生群情激奋,计划着要在沣州游行抗议要求政府给个说法。游行前夕吴成璋得到消息,派了警察局的人进入学校要抓他们,当时有一大批学生手拉手拦住了警察帮助他们逃走。安怀璟那天无意经过学校载了他们一程,并帮助他们躲了起来。当时警局有人看见了安怀璟的车经过所以跑到安家来要人,安怀璟当然没有承认,警察因为没有证据不敢拿安怀璟怎么样但是却派了人盯着他。那三个学生继续留在沣州早晚会让警局的人翻出来,安怀璟绞尽脑汁想尽快送走他们。他想要找安旭尧爹商量,但他从不向他爹服软,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旭尧却主动找到了他,跟他说,如果警察局再盯着安家不放,安家的生意也会受到影响,安旭尧的条件是,安怀璟答应娶李念君,他就答应帮他送那三个学生离开沣州。
安怀璟并不相信他爹,因为十多年前他也这么求过他爹,求她爹救救青芽妹妹,他爹也说一定会救的,可是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出手相助。所以他先答应了他爹,又一边准备着自己的计划。他订婚当天沣州有名望的人基本上都会在临仙楼,保护沣州贵族是沣州警察局最重要的事情,当天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会在临仙楼,而且他逃走后李家和安家都在找他,沣州街头肯定不得安宁,也会分散警局的人手。他再找些人制造些混乱,警局基本上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三个学生的行踪。那三个学生他让他们伪装成采办,他偷了安旭尧的私印从银行取走了一万块钱,买了一船货物让他们运走,如果当天他们成功逃脱就会在码头的牌坊柱子上画一张笑脸,如果没有看到那张笑脸就说明他们被抓了,安怀璟就得再想办法救他们。
安怀璟的计划看似合情合理,可他并不清楚现在出入沣州必须有吴成璋的通行证,而那三个学生连营救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就直接被枪毙了。安怀璟回到家放下慕黎去找他爹,他爹告诉他说,如果他不逃婚,第二天他会让那三个学生伪装成慈恩医院的人陪同李念君和慈恩医院的院长一同去广州接受一批医疗器械的捐赠,到时候不但不会有人阻拦还会有警局的人护送他们去广州。可是安怀璟的却没有选择相信他,安旭尧要祥叔拼了命的拦住他,也是为了保护他。那三个学生刚出现在码头就被人逮住了因为负隅顽抗而被当场击毙。如果安怀璟赶去码头只能看到他们被吊在牌坊上的尸体,说不定还会给自己和安家惹一身麻烦。
安怀璟对自己失望透顶,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想要保护一些人,上一次他相信他爹所以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他爹在他心里是无所不能的,结果让他对他爹失望了。这一次他没有相信他爹,自负自己的计划已经万无一失,结果他对自己失望了。他一向相信人定胜天,而现在他不确信了,人似乎太过懦弱渺小,连近在眼前的敌人都战胜不了何况是天呢。
慕黎两只手握着安怀璟捏成拳的左手“人本来就是很渺小的,像一群蝼蚁一样,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吗?那三个学生在做的事情不就是想让全中国的蝼蚁们都团结起来吗,不管他们是生是死他们都曾为这个国家的团结做出了贡献,我相信他们并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你又怎么能让自己沉溺在伤心之中而忘记了自己还能做的更多。”
安怀璟红着眼眶情绪有些激动“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