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见应翁灰头土脸的正朝我笑着。面现喜色道:“天生一副硬骨头,好小子,以后就当我儿子吧!”
我忍着浑身剧痛,从地上爬起,见天已见黑,天桥之下的人群早已散去。我埋怨道:“当你儿子?那不是要天天挨打?”
应翁面现尴尬之色叹道:“不会,有了儿子,这日子就有了盼头儿。活着,终究还是有个盼头儿的好。”
我问:“我叫凡述,你呢?”
应翁道:“应吾,当然,你是我儿子,你该叫我义父。”
我说:“不行,你有你的规矩,我也有我的。你非要当我义父,我应了,可我不能在人前唤你义父。”
“随口不如随心,如此更好。那义父也便随了你的意,唤你凡述!”
我点头,我笑,我笑着看着应吾咧着嘴在对我笑,似乎,那即将到来的寒夜,也变得不再冷寂。
我问义父:“为什么要带路?”
他叹道:“因为没活路……”
后来,我知道了,义父应吾很不简单。
应吾原本是当朝言官新锐,因为处处与圣人做对才落得如今的下场。被百官联名弹劾,圣上无奈只得遂了群臣之意,将其贬为庶民。丞天王朝有七十二行当,无论被贬到哪一行,皆可为官,皆可东山再起,唯有庶民才算彻底断了官路。庶民在丞天王朝不比其它国度,可入一行再寻官途,在这里,只能是忍辱偷生。
我躺在炕上,透过屋顶的芙草缝隙,边数着星星边问:“义父,你真的不能再做官了吗?”
义父在炕边侧了侧身,叹道:“不能了。”
我问:“为何?”
义父抚着我的手道:“那慕容老狗说,我的优点是求真,缺点是过于求真。”
“您不是圣人。”
“是啊,林老狗说,我的优点是诚信,缺点是过于诚信。”
“嗯?林老狗是谁?”
“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是做什么的?”
“他掌控天下钱粮,所接触的都是圣儒大商。”
“圣儒大商不讲诚信的吗?呃——我懂了,您也不是圣儒大商。”
“皇上对我说,我严谨很好,但也太过严谨。”
“什么是严谨?”
“律法威严,不容僭越,我树了一个最大的敌人。”
“是谁?”
“满朝文武。”
“义父,我明白了,您天生就该是带路的。”
义父道:“可那些带路的说我太讲义气。”
我不解道:“讲义气又有什么不对?”
义父抚着我咕咕作响的肚子,轻叹道:“没饭吃。”
我疑惑道:“若是不认真、不讲诚信、不严谨、不讲义气,那是什么样的人?”
“盗贼!或是——”义父无力道:“圣人。”
我更加迷茫,便问:“圣人怎能与盗贼并论?”
义父拍着我的背,半眯着眼叹道:“盗亦有道……”
入凡界,不准施法,这可难住了我。我不能施法,所以只能忍受饥饿、自己洗澡、甚至要学会劈柴做饭,哪怕那一餐几近无米之炊。我不解人间道该从何悟起,但我已在慢慢了悟人间情事。
在丞天城中流传着这样一则笑话:圣人慕容别有言,之于一个凡人,怀有一颗善良同情公平正义之心,他便是一个值得尊敬之人。但被贬为庶民的应吾回应,反之便为圣人。
事实上,那不是一个简单的笑话,而是所有读书人都在谈论的真人真事。据说,在应天门前,每日必然公布一句圣人言,以便城民及来往客商能聆听到圣人的训导之言。
可是,那一日,我如往常一样,跑到应天门前,那张贴的圣人之言居然只有一个字:错。
当我告知义父之时,义父叹道:“末法万年,挫败之感已深入人心、除了修行者,这凡间又何尝不是被天道舍弃?自感为挫败者比比皆是。一国之主感于挫败、商人感于挫败、圣人感于挫败、所有凡人尽皆感于挫败,甚至连我这带路人也倍感挫败,若是一言以避之,末法,实为挫败感盛行之世,盛世之误解,当为大错!”
我依往常,将义父的话用芙草纸记下来,然后,拿给“圣人言”壁下那位守卫,让他帮我贴到慕容大人那个“错”字之下。能有如此待遇是慕容大人曾向圣上进言:应吾之贵,贵在其言,敢为天下敌,世间无两。圣人言,无人应,实非万民之幸,慕容别望圣上恩准,推举庶民应吾为圣人敌!
义父说:“在丞天王朝,庶民连说话的权利也被剥夺了,即便他想为圣人敌,还需圣人进言。儿子,你若想生存,要学会世故起来。我应吾虽耻于与圣人为伍,但我的儿子要好好的活着,便只能领悟这圣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