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不妨,唱来听听。”
相邦后悔不迭,女娃一开嗓他就不禁动容,捂胸扪心压住冲向喉头的隔夜饭。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
相传当年屈子写下这篇辞,楚人传唱泪流入江,以致云梦泽决堤惹了一场洪荒。
今日姑娘吟唱也逗来倾盆泪雨,众人纷纷捂耳不忍卒听,就连贪酒的顿弱都关上耳朵。
只有一人例外,顿弱的剑卫面无表情不动声色:这算什么?我可是听过那么多年的……
清河学歌,音调不得要领,词曲深得精髓:《国殇》就要唱得爹死娘丧兄走弟奔。
一曲楚歌引来满座愁云,大多人不是在为国伤悲,而是因为听不懂词且太过难听。
学通百家的赵国相邦懂得,最后一句“魂魄毅兮为鬼雄”让老人泪眼朦胧。
满座尽皆潸然泪下,在得知这首要命歌夺魁的时候泪流成河。
乐府令宣示狐奴与君绥为亚芳和季芳时,众人泪水终于决堤,澎湃成汪洋大海。
一支《小雅?鹿鸣》,一曲《大雅?思齐》,不是女孩没灵气,而是最灵慧的明珠蒙尘。
那一颗明珠名曰冰蚕,曲曰鹤鸣,舞曰鹤韵,人有鹤骨,白鹤折翼,不平则鸣。
“敢问乐府令,此次撷芳,当真是论艺?”
乐府令韩仓形貌昳丽,声色俱美温柔一笑,答:“论艺,论色,也论德。”
“论色何不去妓馆,论德何不去医家?偏要在艺门说家国天下!”
“放肆。”阁主斥弟子无礼:“无国无家,如何立身于天下?!”
“媚俗畏权,艺门已死。”
“折辱师门,大逆不道!”
“那孽徒,今日便出师!”
冰蚕拂袖要走,清河跳下台奉上芳魁之玉:“我不是阁中弟子,姐姐才是当之无愧。”
这本不该她得的,人穷志短,小姑娘现在的志向是一串钱,要玉做什么?
廉者尚且不食嗟来之食,何况孤傲如冰蚕?再者,玉牌递出去打的是谁的脸?
冰蚕众望所归,座中群情激奋,七嘴八舌请相邦和乐府令改判。
年轻的乐府令望向年长的相邦,判下芳冠的人是相邦,当然该由相邦平息众怒。
相邦移步把小姑娘领回歌台,眉眼慈祥言语温柔地询问身世。
父母早丧,举目无亲,与爷爷相依为命四处漂泊。
小女孩的凄惨遭遇让老相邦再度落泪哽咽。
“孤儿尚知国有殇,我辈饱食终日歌舞自娱,羞不羞惭?!秦人亡赵之心不死,赵人沉溺酒肉声色?!愧不愧疚?!”
羞惭者有之,愧疚者有之,扫兴者有之,欢呼者也有之。
“秦人亡我之心不死,赵人爱国之心亦不灭。今日青云阁酒宴歌舞所得钱款全数捐入国库,以资军用。”
陆续有人响应,相邦的家丞府兵逐一问捐,爱惜羽毛之人不得不“慷慨解囊”。
谁也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倒霉,本来是花钱买开心,没想到变成破财消灾。
捐吧心疼,不捐就是不爱国,情势压人,人在屋檐下。
为了表彰捐资救国的贵人,谁捐了多少谁没捐都会被唱出来,所以越到后面数目越大。
“楚商顿弱,捐资一钱!楚商顿弱,捐资一钱!楚商顿弱,捐资一钱!”
家丞高喊三次,顿弱饮酒自若,依旧只给一枚钱,那家丞吐口唾沫往别处去了。
自这位锦衣绣裳的富商只给一钱之后,接下来的客人都捂紧腰包不再一掷千金。
清河见赵人这么爱国,也入乡随俗:“那我也捐了这玉,给我换点钱就行。”
此端一开,歌女、舞姬、乐师也纷纷褪下首饰来犒劳前军将士。
唯有冰蚕甩袖而去,将这一群爱国者的热情封在耳目之外。
富豪们贡献了足够份量的家资得以离开,清河也揣了一串钱告辞。
但是,这不符合郭开的游戏规则,“物尽其用”是赵国相邦的办事原则。
“跟我走,给你更多的钱。”
“爷爷说人不能贪心。”
“你无父无母,我抚养你。”
“爷爷说他能抚养我。”
“拿了我的钱,就要听我的话。”
“爷爷说……嗯?那我退你钱!”
“拿过我的钱,也要听我的话。”
脸大!
姑娘遇到不要脸的从来都会更不要脸,索性钱也不还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