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谈判(一)(1 / 2)

清晨,悠长而充满威胁的牛角声从北方响起,马蹄声踏碎了黎牧的沉梦。

他没梦到金戈铁马,没梦到雪原边城,也没梦到远在并州的家。

只有白茫茫的迷雾,上不见天,下不着地,耳畔听不到风声,眼前没有任何事物。

他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脚下没有路。

也不知如何才能逃出这个空洞的世界,它大得无边无际,无论走往何方,景象从未变过。

直到后来,有个喑哑沉闷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里,“停下来。”

停下来。

“你不知该去哪。”

是啊,他根本没有目的地,只想出走这片弥漫的白雾。

“你恨过自己吗?”那个声音问,“你恨过这个世界吗?”

恨?

该从何恨起?

从那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开始,再到北疆永无终日的寒冷,乃至柔然大军兵临城下,死亡即在眼前之时?

从没恨过。

或者,他对此漠不关心,对生活从无期待。

然后迷雾消失了,他不断地朝下坠落。

坠落。

坠落......

睁开眼的时候,十月正拖动着长长的铁链,硕大的脑袋在他的肩头上一遍又一遍地蹭着。

“好孩子。”黎牧抱住了它的脖颈,双手在雪豹背部毛发间揉搓着,“这几天我可找不到菽草了,也没时间去塞外打猎,真不知道还能给你找点什么吃的。”

十月抬起红眸温柔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呜咽。

“或许你并不缺少食物。”城外的牛角声再度传来,黎牧的神色间添了几分冷意,“很快,就会出现无数死人。”

熊头在这时冲进帐中,焦急道,“柔然人要发起进攻了!”

“侯禹呢?”黎牧起身披上白氅,他的盔甲整晚没有卸下。

“义子营的人两个时辰前就已出城,”熊头道,“听说他们想埋伏在外,但我觉得这肯定是一个笑话,五百人埋伏十几万骑兵?他们说不定是看敌军势大,早早溜出城跑了。”

黎牧猛然意识到,这是个危险的想法。将校们早已在昨夜就得知了侯禹的计划,可大多数镇兵都没有参加会议,即便他们的长官会如实相告,但谣言如利刃,轻易就能将事实刺得千疮百孔。

“义子营确实是出城埋伏了,”黎牧强调道,“他们绝不会逃跑。”

“是的,大人,他们绝不会逃跑。”熊头懒洋洋地重复了一遍,他看上去一点也不信。

黎牧没有理会他,掀开帐帘,叫嚣声瞬间淹没了他的耳朵。

白氅镇兵们看上去各个都斗志昂扬,然而使得他们如此激愤的对象却是哨骑营的将校们。队正们竭力嘶吼,也无法让士卒们安静下来,反而显得更为躁乱。

失去黑衣骑士的管制后,镇兵们被压抑的情绪瞬间升腾,没人不想逃。

可昨天带着他们逃跑的人,今天又在阻止他们。

“队正大人呢?”黎牧问道。

熊头道,“你不就是队正?”

黎牧一怔,才想起樊褚已经升官了,“我说的营正。”

“他刚去了镇将府,”熊头回答道,“城外来了一个柔然骑士,要求进城,大人们不知道该不该放进来。”

“看好十月。”黎牧最终叮嘱道。

他带上长剑,找来一匹马,穿过寒冷的空气与喧哗的人群,最后来到镇将府。

还没进门,他就听到里面传来嘈杂的争论声。

“弓箭,弓箭,弓箭!”樊褚猛烈地敲着长桌,大声喊道,“我们有五百名弓箭手,近千张弓,三十步的距离,就算是个瞎子也能射中!他们来一个杀一个,这是态度!”

“杀了之后呢?”被选出的镇将大人不耐烦地道,“柔然人会因此不再派出使者了。”

“他们要见的人是苏副将,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樊褚的声音更大了,“使者进来后倘若没看到他想见的人,战争还是不可避免。”

“我们可以谈判。”镇将大人坚持道。

“谈判?”

镇将眨着自己的小眼睛,他伸手摸向光滑的下巴,却没找到一根可以捏住的胡须,“对,就是谈判。柔然人为何要攻打怀荒乃至七镇?不就是想从这里通过吗?我们可以让出城,打开一条通道,但等他们过去,怀荒还是在我们手里。”

“收回你这个傻得要命的想法吧。”樊褚无不讽刺道,“我知道他们选你为镇将,不是因为你多出色,而是城里再也找不到一个官衔比你更高的人了,别把你的蠢念头带到议事厅来。柔然人一旦进城,这里不会有一个活人,就是旗杆上的乌鸦,他们也得射下来当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