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公公一番耳语之后，太医瞪着眼睛，吹着胡子替我包扎疗治。也难免人家会如此反应，毕竟在永乐宫中为陌生孩童疗伤，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我脱去半臂，任他抹金创药，他一边抹一边摇头叹息。我明白他的感触，在洞穴中时，为了存活，每日必须打斗。以致于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莫说是养尊处优的太医，即便是我自己也深觉可怖。

包扎完毕后，自然是要喝苦不堪言的药汤。从前我总偷偷摸摸倒去一半，而今却一口饮尽。倒不是因为太医的药比宫外的香甜，只因为大难不死后，突然明白小命难保的道理，自己得努力珍惜。

待我和胡公公疗治完毕，已经是一更天，胡公公撑着木棍，蹒跚着领我去寻住处。

“胡公公，你为何不骑马？”

不知为何，自从他与我敞开心扉说了实话后，我对此人莫名其妙产生了好感，尽管他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但比蓝长老、虫二这些笑里藏刀之徒来得实在。

“呵呵，这永乐宫中能骑马之人就只有皇帝和一品大臣，咱家一个內监，何德何能有此殊遇。”

“那公公，你为何来这宫里当太监呢？”

其实我对他的身世毫无兴趣，只是为了拉近距离胡扯了一句问话，却不晓得这话有多愚蠢。每个內监都对成为阉人一事讳莫如深，毕竟断子绝孙的往事，谁喜欢四处宣扬。而对着胡振这般服紫的大太监问此问题，无异于在摸老虎屁股。

幸亏胡振经历了死里逃生，对于我的不逊很是看淡。他冷冷道：“大概你猜得出，我也是长生殿的弟子。二十几岁那年，我与蝠大发生了争执，一家十一口被蝠大杀得干干净净。那时无处可逃，听了虫二的馊主意，自宫后当了内监来避难。小命保住，祖宗的脸面却丢的一干二净。”

想不到背后还有这故事，你们长生殿勾心斗角、恶贯满盈，连我一个小孩儿都被你们逼的走投无路，你胡公公也算恶有恶报罢。这话却不敢说出来，只是心中暗暗拍手称道。

走了不远便是目的地，只见一间小宅院坐落在成荫绿树之中。他叫了一个青衣小内监服侍我，又道：“这西苑好在宅子多，随随便便都能找个安身之所，你暂且在此过夜。要吃要喝，吩咐他便得了。只是不得离开这里，若是被当成反贼，遭巡逻的侍卫射杀，我可概不负责。”

又皮笑肉不笑道：“明日见了圣上，话可要先想清楚再说，否则脑袋掉地上，我可保不了你。还有别以为你侥幸杀了霍震宇便要上天去，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可逃不出这儿。”

胡公公也太高看我了，这里有吃有喝有被褥，我为何执意逃走。想到这辈子朝不保夕，还是多吃点实在，当个饱死鬼，黄泉路上才免得挨饿，所以我叮嘱小内监多送些食物。

食物摆了一桌，我拼命地朝嘴里塞，——这么安稳的日子不多有机会就得多享受。不过这幅模样有些吓人，待我记起得说几句客套话，问小内监要不要尝几口时，他已经没了踪影。

吃了饭，打坐了片刻，便昏昏沉沉睡去。第二日一早，小内监端了一桶洗澡水让我沐浴，还送来了一套新裳，说是胡公公的意思。我知道这是见小皇帝的准备工作，于是认真梳洗，可是候了老半天，却无人来叫我。直到午时，小内监才姗姗而迟，要带我去太液池。

午后正热，刺眼的阳光照耀着，仿佛把湖水煮沸了，煮得湖畔都泛滥着白沫。一艘画舫停在湖边，一个孩童扬手招呼我过去。逆光之下，看得不清晰，但瞧那身形，除了兴泰皇帝之外还有谁？

我急急忙忙抢上前去，在跳板前跪下，高声道：“圣上万岁。”

还在斟酌自己觐见的礼仪做得对不对，兴泰皇帝已经迫不及待跳了下来，拉我上船，兴高采烈道：“来得正好，朕与你逛逛这太液池。”

顷刻间，四周内监全都望着我，一个个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解释眼前的一幕。

小皇帝道：“这宫里向来只有我一个小孩儿，我身边每个人都不与我玩耍。每日先生只会教我之乎者也，从来不与我说笑。昨日见到你，朕便觉得可以约你耍耍。你可不准让朕失望哦。”

“小子定不负圣上所望。”

“你是叫甲辰的吧。”

“我其实叫陆双六，甲辰不过是别人胡乱叫的。”我赶紧解释道。

“这名字有趣，六六六。你倒很有当滑头的资质。行，朕以后叫你六六。”

他一边说，一边拉我入船厢。奇怪的是，船厢之内清凉异常，与外面的温度截然不同，可谓天壤之别。我细细一瞧，原来这里也有前几天见到的铜鼎。一问之下，才晓得铜鼎内放置了冰块，大有降暑避热之功效。

小皇帝看我对此一窍不通，很是惊讶，便指点迷津，告知地窖藏冰的方法。我越听越奇，将心中不解一一说出。小皇帝似乎特别喜欢，详详细细答得通透。他有一肚子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