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女子,桃心髻,甲字小脸,柳叶眉,杏核眼儿,小巧鼻梁朱红嘴,生得是如花似玉又带一丝英气。再看身上,着长袖短衣交领上襦,赭石暗花裙拖六幅裙,脚蹬秀花鞋。腰系丝带宫绦,红绳节下系一美玉,这美玉竟似琉璃,淡绿透明。此女名唤陆婷,年方十八,乃是陆景之独生女儿。自小当那男儿抚养,教其学问,兵法,一身上好武功。
陆婷道:“爹爹,我也出来罢。”
陆景点点头,又对艄公道:“船家,这却是甚么去处?”
船家道:“陆大人,这里是洛水边的石羊村,过了此村,一直到西剑山北口,就再也无村寨了,我看也快到晌午,去弄些吃食来。在这船上吃饱,就不打算再停泊了,一路直至那西剑山下的金沙镇。”
陆景道:“也好,那你自去张罗则个。”
船家作个揖,从水网中拎两条活鱼,去村中换盐、米、菜蔬去了。只剩得陆景父女二人。
陆婷道:“爹爹,你常说要为官要广开民智,引导那世道公正,方是长久之策,可这张水县你却也做得二十余年,除恶扬善,发展生产,也从不扰害百姓。为何却来此隐居?”
陆景道:“这个,我从前却也不曾同你说起个原由。也是怕你这张口无遮拦的小嘴到处乱讲,坏我大事。我在那张水县,苦干二十余年,凝聚心血,现在方有起色。也正是我所推崇之‘治家’学派之理——公天下。你也晓得,这‘治家’之理才是真知,可惜现在独尊‘仁家’之理,而恰‘治家’蔑视极权,虽是天下之希望,却触及权贵利益,被其打压。这毕成现已入阁,权势权大。毕家从仁宗时便与我们一家世仇,虽不知我所用‘治家’之理治理州县,但因我将那官家之物,暂借与民间使用,以此‘滥发官资’为由又欲加害,幸得朝中你童叔叔力保才无牢狱之灾。这才是出走隐居之本意,说是职官而去,实是避祸而已。”
那陆婷听得咬牙切齿,怒道:“这个狗贼毕成,逼我祖父,现又欲加害爹爹,我必亲手杀之!”
陆景道:“休要说那气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看这大魏社稷,如此下去将不久矣,天道恢恢,疏而不漏。这毕家丧尽天良,就算我等不去除他,亦有天报,我儿不必气恼。”
陆婷气恼:“你总说天报天报,见这世道那个恶人得了报,倒是那善人被人欺负!”
听罢女儿所言,却触动陆景一番心事。想自己辛苦半生,虽已将那“治学”发扬光大,但朝廷依旧视为心腹大患,传授几个徒儿,亦遭迫害流放。现仍是飘零江湖,此生老矣,毕生研究所学之术,难道要失传乎?这女儿虽是乖巧可爱,却性格急躁幼稚。再说一女流,怎好托付大事?想到此处,不免黯然神伤。
陆婷见爹爹默默不语,心想自己言语触动了父亲,便又笑道:“爹爹自是有主见,我方才那只是玩笑。”
陆景道:“这天下之人,至恶之人只占得少数,那至善之人也只占得少数,芸芸众生,大多是那善恶参半,随风便倒之人。那就看得是谁主持这世道,恶人主持,则从恶,善人主持,则从善。想这治家之理,愈发是有道理。”
陆婷道:“爹爹说来听听罢。”
陆景道:“我在那张水县之时,没设得若干规矩,只依王法而行,纳税徭役并无私改。但只一条,是我设定,那便是:若有了开荒、拓河、开山、征地动及全县民利之事,则设堂会,百姓亦可参与,有不合理法之情节,亦可申辩劝阻,拿出最佳方案,除去那泼皮耍赖之人,全县多数同意方可进行。为父那时与张水县百姓约法,于案于事,若执行不利,任何人皆可去那上级知府告我,我必不抵赖。如此一来,逼迫为父事必精办,唯恐损得他人利益。而全县之民,亦群策群力,有那好的主意都愿拿来商量,如此一来,这张水县民众,强者无受损失,弱者权益亦得保全,多过得衣食丰饶开心快活。”
那陆婷想了一陈,觉得有些道理,便又道:“你广开民智,发动众人向善向公,可那善人多半软弱,恶人多半强势,叫那软弱之人管理强势之人,效果亦不甚好。”
陆景听罢,哈哈大笑:“我儿,你知这世上还有一类善人么?”
“何人?”陆婷道。
“那一般善人,捐米、送药、施粥、领养、免债。还得一类人,心怀公正,替天下人想办法、使手段,见那不公之事奋起抗争,遇事亲历亲为,而又头脑灵活手段多多,但其根本是为这世道公平,不出那大奸大恶之人,让天下苍生共幸福之。这一类善,乃大善也。我儿,你猜这类人谓之何人物也?”
“英雄!”
“正是也。天下大势,一兴一衰周而复始,命运轮回,看似不可逆也,但往往关键之时,如出一英雄,引得众人向善,却改变世道,始这苍生不至因私恶而绝除。想想除却英雄,何人能放得眼前利益、权势为那天下之公。如百年出得此一人,天下之幸也。想我中原若得此人,便有重复兴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