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几声,转过身来面对奚言,“你不敢,可你做了什么?你想留在崇都,我不反对,你培植人手、争权夺利,我也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可你对你亲弟弟下手,还想当我是瞎子吗?”
奚言顿了顿,淡淡否认道:“我没有。”
奚远山慢慢逼近奚言身前,他的语调也冷如冬夜里的寒风,“当有人来告诉我时,我没有相信。可如今我要你亲口承认,你有没有!”
奚言直视着早已目眦尽裂的父亲,眼帘一垂,坦白道:“父亲既然已经知道,何必还来问我。”
“逆子!”奚远山心中本隐隐有了答案,可当听到奚言亲口承认时,一瞬间……奚远山觉得自己心口一阵撕痛,眼前的景象也十分恍惚。满腔的怒意还未来得及发作,两行浊泪便先行涌出。
“逆子!逆子!”原本喜怒从不形于色的奚家家主此时已然失态,向来沉着深邃的眼眸也微微涣散动摇。
奚远山不知骂了多少声“逆子”,终于还是高高扬起右手,手扬到半空,奚远山却直直对上奚言平静的目光,他心中一痛,狠狠地抽到自己面颊之上。
见一向自持的父亲今日如此,奚言心中苦涩的同时,面上也不禁动容,轻声喊:“父亲。”
奚远山有些无力,只能哀叹道:“父不父,子不子,此刻用来形容奚家,实在是恰如其分不过。”
见自己的父亲如此模样,奚言只能跪下承认:“孩儿错了。”
奚远山眼中流下两行浊泪,容色无比神伤:“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他到底是你的亲弟弟,你如此下杀手……你竟下得去手!”
“难道父亲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吗?”奚言苦笑一声,眸中透出一缕哀戚,“贪墨,私贩盐铁,甚至里勾外联!若奚家交到他的手上……毫无疑问,谢家就是奚家的就是前车之鉴!可父亲却处处偏袒于他!小时候,父亲教导我,想要的东西不能等别人施舍……要自己去争取。如今我争取了,可父亲,您又是怎么看的?”
“住口!”奚远山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意,扬手狠狠地给了奚言一巴掌,他脸上的泪水早已干涸,颤抖的声音仍充满怒意,“谢家?你还有脸提谢家!?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已经拿奚家和谢家比啦!沔水决堤,这就是你做的孽!”
脸上虽然有火辣辣的感觉,但奚言重重吐出一口气,悲叹道,“儿子是对不住那些受灾的百姓,可我别无选择。”
“百姓?”奚远山怒极反问,“你还想着那些百姓?他们身为蝼蚁,便只能被权力倾轧!你真正对不起的,是你那含冤而死的弟弟!”
听到此话,奚言甚至有些想笑,是对自己的嘲笑,他问自己的父亲:“含冤?父亲,您知道我从陵江出发时身边有多少人吗?一百二十九人。回到崇都的有多少人?十一人!五批杀手,出手皆是杀招,这些您都不知道么?”
可换来的,却是奚远山的沉默。
奚言眼中划过一丝黯然,他低声道:“一切都成定局了,父亲。可奚家毕竟还要往前走。儿子手上……也还有许多事。”
奚远山并不回应,良久后,他才长长叹出一口气:“你好自为之,无论你在做什么,为父且都相信你是为了奚家……奚家以后,注定还是要交到你的手上。”
天色已过正午,奚远山对奚言命令:“去宗祠跪三个时辰,自己扪心问问你到底能不能对得起奚家列位祖宗。”
奚言临走前,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奚远山。奚远山看破他还有话说,冷着脸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孩儿想问……是谁将这一切告诉的父亲。”
奚远山并未立即回应,父子两人就这样僵立着,直到奚言转身欲走时,奚远山低沉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是谁说的不重要,无论他是谁,现在都已不在人世了。奚氏一族百年的门楣……容不得旁人随意置喙。”
奚言明白父亲是什么意思,在奚家的这场斗争中,他赢了……或是看似赢了。
奚家宗祠中百十余支高烛日夜长明,十几尊纤尘不染的牌位高高端放在朝南的供案上,牌位上的每个名字都代表着奚家一代的光辉,
宗祠所在的这间屋子架构很高……也许是因为陈设不多的缘故,宗祠中总是显得格外空阔,而长年都弥漫着的淡淡香火味,更凸显了一分长远而又悠久的寂寥。
奚言踩着能映出人影的墨色大理石砖来到蒲团前,很自然地撩袍跪下,目光既没有落在那些牌位上,也没有落在任何一处,好似游离一般,只有跳动的烛火映在他墨色的眸中。
三个时辰,奚言都仿佛一座雕像般一动不动地挺直了跪在那里,从头到尾都不曾有一刻显得摇摇欲坠。
天渐晚,一弯新月曲如蛾眉,更漏上的计时终于到了三个时辰。早已等候在外的奚云急忙跑到奚言跟前搀扶,却被奚言推开。奚言艰难地撑着起身,只吩咐道:“回海棠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