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
这是一道并不苍老也难说年轻的声音。语速不疾不徐,音调不高不低。仿佛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用标尺量过才吐露出来,偏偏自然连贯,让人印象颇深。
崔茂怀依言起身,随即由辛姑姑引着到一旁榻上坐下。待坐定,婢女上了茶点,他方抬头看向此间崔茂怀名义上的母亲,兴阳长公主。
算起来这位公主如今已年过五十,但此时所见,不过四十许。身材微腴,穿一袭绛紫宝花纹襦裙,帔帛垂地。再观其面容,端丽雍容,头梳高髻,簪一朵半开牡丹,两侧各一支固定头发的金钗,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却仍令人觉得贵气堂皇,和少年模糊的印象,崔茂怀前世电视所见的公主皆不同……
这大约就是爷爷说的气质使然吧。
崔茂怀望向公主的时候,公主也正看着他。等崔茂怀回神意识到少年不会这么直视公主匆忙想低头的的时候,就听上首的公主问道:
“听闻你前些日子得了风寒,刚好些,又着了梦魇,近日如何了?”
“谢母亲挂念,都已痊愈。”崔茂怀忙学着少年语调回答。
风寒自是真的,可梦魇什么的,只有崔茂怀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根本是他刚到此地处处不快,于是趁晚上没人撒气发火,哪知传到外面,一个个都暗道是他不想被赶出府,故意装疯呢。
这会儿被公主特意问起,崔茂怀不知公主到底是真关心还是另有他意,但他本就是想出去的,回说痊愈总没错吧。
“嗯。”
上首传来一声轻应,随即道:“既如此,今日让你来,想必你也知晓是为了什么?”
“是。”崔茂怀颔首。
“既是你父亲临死留的话,那就这么办吧。他没提家产,想来是记着老太太留给你的那份。按说有庄子田地就饿不死,可我到底养了你一场,你也叫我一声母亲,没道理让你这么出门。便将延善坊的铺子连带后面的院子给了你罢。至少回盛安有个落脚的地方……”
公主话音方落,就有婢女托着个雕漆匣子过来,轻放在崔茂怀一侧矮桌上。
崔茂怀赶紧照着李妈妈教的,起身行礼道:“谢母亲厚赠。”
“可想好带哪些人出府?”
崔茂怀尚未坐下,听到公主接下来一问不由微怔。
两月过去,他终究该死心了……
不得不承认自己已死的事实!不得不承认自己来到这方陌生世界的事实!不得不承认他再也回不去、见爷爷最后一面的事实!
种种焦躁不甘和惶恐,随着时间似乎也被磨去了棱角。至少不会再每每想起便如困兽般煎熬,内外刺痛难安……
崔茂怀本身是出车祸死的。
他还模糊记得自己被人从跑车里拖救出来,戴着氧气一路往医院去,白衣服的救护人员一直在他头顶喊着他的名字要他坚持,说什么马上就到了。
崔茂怀听的很模糊,但他真的想活着,哪怕多一天,多一个小时、半个小时,至少让他回家,见上爷爷最后一面,送爷爷安心离开……
他知道爷爷在等他,他也真的很拼命很拼命不闭眼了,他分明觉得自己的眼睛还睁着,可耳边莫名就传来那声“寿至,归矣——”,然后脑海里就冒出一个古衣少年短短十五载生命的走马灯。
再然后,他就成他了。
同名同姓,崔茂怀。
拥有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境遇。
前世的崔茂怀不能说自己有多幸福,可自小衣食不愁,钱财无忧,爷爷疼他疼到了骨子里。任他挂着公司闲职天天吃喝玩乐,并随着自家公司越做越大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走到哪儿都是受人尊敬亦或是被人巴结的富二代。
而这个崔茂怀呢?
按说出生也不差。爷爷是开国镇平侯,亲爹曾领兵数万征战沙场任前锋将军,娶的还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一家子荣宠显赫,他怎么着也该是个古代版官三代才对。
可惜,这个崔茂怀的爷爷崔毅是开国侯不错,他爹崔弘是大将军不错,可他娘却不是家中身份最贵重的兴阳长公主殿下。
说的更直白点,崔茂怀是驸马崔弘的私生子,还是个得来的特别不光彩的私生子。
来的这段时间,崔茂怀虽然心绪焦躁不平,但对于所处的朝代背景,还是小心打探过的。
如今的大靖朝,似唐非唐。之前连续几个朝代都是短命王朝,且都是边将朝臣谋反自立。大靖朝至今也不过第二任皇帝。
也就是兴阳长公主的亲兄弟。
此时对女子尚没有那么多桎梏,公主更不如明清那么憋屈,公主下嫁臣家,君臣之礼先于公婆之礼,且在府中都辟有自己和驸马的单独住所,出入也随心方便,生活环境很是不错。
当然,若是受宠的公主,又另当别论。
就比如这位兴阳长公主,因受先帝宠爱,虽然早早嫁人,却有自己的公主府邸,另享有封邑赋税供养。权利尊荣比起一般的皇子郡王亦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