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砚磨墨,心头微微一跳,直觉他又不怀好意,脱口问:“你又要做什么?”
“皎皎既不给吃,还不许郎君自己画画消磨时间么?”
谢沂语声凉凉。半张俊颜映在烛火里,端的是俊美无俦,色如良玉。容止出众,玉人之姿。
像是《神弦曲》里所唱的白石郎,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当初便是看中他君子端方,怎么内里就如此无视礼法……桓微心中百转千回,又羞又恼,想恨他,又舍不得。只好在心里轻轻啐他一口,唤了采蓝采绿进来洗漱。
等到她洗漱完毕回了卧室,书案前,谢沂的画却也画好了。他把狼毫往笔架山一搁,舒展筋骨,假意叹息道:“本该绿衣捧砚、红袖添香的生活郎君是一次也没有过过,不指望某人能温柔小意知疼知热,尽一尽妻子的义务。可如今郎君还有伤在身,她也不管不问的,实在令人伤心。”
桓微本打定主意不理他,闻此心中微微愧疚,两相目光在潋滟烛光里撞上,他眼中绽开漫然笑意,显然是料定了她会看他,登时双颊晕红,负气移开视线。
采蓝采绿还在房中,颇为尴尬,立也不是,退也不是。谢沂眼风在二人脸上一扫,冷道:“可还有热水么?”
采蓝忙点头,引了他穿屏过屋,往净室里去了。采绿也借机告退。桓微在妆台前坐下,解了丧髻,却好奇他画中所绘,会不会把自己也画成小册子那样……红了脸莲步轻移。
画纸上正以墨笔绘了她的肖像,如面镜子似的,形神逼真,栩栩如生。桓微目中微愣。他竟将她画得这样好,这样相似,可他方才作画时,根本看也没看她一眼。
他就如此将她放在心上么?
现在想起来,他好似很了解自己。婚前就知她不能饮酒,吃食咸甜,衣饰图案,她所有的喜欢与不喜欢他都知道。除了总爱说些奇奇怪怪听不懂的话来戏弄她,天底下大概不会有比他还体贴的夫婿了。
她看着竹筒里那两个相依相偎的小糖人儿,唇角轻扬,心间那些未可名状的恼然轻愁霎如博山炉中沉香散开,素手轻轻放下画卷。可当她看到画面右侧题的一幅的大字——“笑时应无比,嗔时更可怜”,心中又一恼,冷笑一声,弃了画上榻歇下了。
谢沂从净室中回来,往书案一扫,便知她肯定看过那幅画了。脱衣上榻,放下床帏来,伸手去推面朝里而睡的妻子,“皎皎?你睡了吗?”
了无回应。
他又唤了几声,起身来看,小妻子蛾眉轻蹙杏眸安和地闭着,吐息匀匀,香梦沉酣。他心中微微气恼,将人翻转过身揽入自己怀中。
罢了。不理他就不理他吧。夜色已深,他也不好再弄醒她,亦合上眼帘。
可一闭上眼,方才见过的那些粗劣不堪的线条画便在眼前盘旋,还幻化成他和她的模样,同那些久远却清晰的记忆纠缠……
他猛地从榻上坐起。
床脚的三足灯还点着,朗朗月色入户,灯光与月光之间,她是灯月蔚然皆不及的绝色。他目光在她唇上停驻良久,脑子里懵懵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睡梦中的桓微突然翻了个身,露出一段洁白如藕的腕子来。
“皎皎?”
他心头一震,矢口唤。
仍然了无回应。
谢沂额上青筋猛跳。看着她莹白如玉的手,双眼赤如血红。
他在心里问自己。
要再欺负她一次么……像栖霞山里的那次。
可她这样高洁清冷,霜雪青女、月中姮娥一般,他又怎能趁着她睡着对她做出如此不堪之事……叫她知道了,必定又是从前那般十天半月的不理他。
天人相攻良久,谢沂认命地下榻,恼羞成怒地憋出一句“桓皎皎,你这个小骗子”便冲进了净室,拎起一桶清水就从脖子上灌了下去。
卧房中,桓微闻得水声,懒懒散散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唇边却勾过一抹得逞的微笑。
会稽王府。
天明云净,皎月无尘。
时近夜半,临海郡主萧妙仍焦急地在前厅等待长兄从宫中回来。
兰厅是会稽王府的前厅,会稽王惯常在此会见宾客。此时却空无一人,连婢仆也寥寥无几——自萧昱被北燕掳走后,萧纂十分迅速而平静地接受了事实,遣散的奴仆幕僚已逾半数。
“这样冷的天,连口热茶都没有!人都死哪里去了?!”
萧妙她烦躁地将案上的越窑缥色瓷扫至地上,抬眼瞧见门前月色里两株素梅枝叶皎洁近乎透明,宛如那抹清艳身影映入眼底,蓦地变了脸色,厉声喝道:
“人呢?速度去将这两株梅树砍了!这样七枝八桠的,你们都瞎了不成?”
一名侍女奉着红釉鸡首壶惶恐而入,为她沏了茶汤,又要急急忙忙去修剪花枝。不慎踩着了碎瓷,尖叫一声伏倒在案上,带翻了茶盏,热气沸沸的茶汤流溢而出,偶有几滴打在萧妙白皙细腻的手背儿上,她登如炮仗炸开般尖声叫起来:“贱婢!你赶着去投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