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时无惨听到过最多的话, 便是那些说他活不过二十岁的怜悯与悲叹。
而在那个时候, 他的名字也还不叫无惨。
很长一段时间无惨都没有名字, 导致这种状况产生的原因,则是他那自出生时便体弱多病的身体。
抱着这个孩子随时都有可能夭折的念头,他的父母并没有给他起名。
直至他活到了元服的那日。
无惨从一个小姑娘的口中得到了自己的“名”。
那位年纪尚小却身份尊贵的贺茂斋院,赋予了他如嘲讽般的“无惨”之名。
说实话, 从她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无惨的脑袋里便响起了嗡鸣的声音,便如同那些积攒了十几年的明朝暗讽都在这个瞬间涌入, 耳畔所萦绕的没有一句是祝福。
那些或是打量或是试探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宛如实质般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不论他的想法如何——无论他对这个名字的感官如何,他都必须要应下这个名字。
因为这是那位睦月姬赋予他的“名”。
早在数月之前,产屋敷家主开始为他筹备元服之礼时,他便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了她的名字。
她是身份尊贵的女四宫,自幼时被卜为贺茂斋院,便一直在贺茂神社中生活, 但又因备受陛下的宠爱,再加之天赋过人,于是便被早早指入现如今声名鹊起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门下。
健康的身体、过人的天赋、尊贵的身份……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可以算得上真正的神眷之人。
身体孱弱的无惨其实时常会对身边的人产生某种嫉妒,那些身份不如自己,却有着比自己更加健康的身体,能拥有比自己更长久的寿命的人,无不令他心生妒意。
但在听到那位睦月姬的时刻, 不知为何,他却没能生出往常那般的心思。
因为她的存在,太过遥不可及了。
便如同无惨从来都承受不住的灼热的太阳一般,遥远却又刺目。
本以为只会在元服之礼见上一面,用掉那位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对他们家族欠下的人情,让那位遥不可望的睦月姬为他卜出一个名字。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她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元服之礼结束之后,产屋敷家并未在第一时间悉数离开贺茂神社,所以无惨才会误打误撞地在外廊遇上那位睦月姬。
已经换下了那身华美庄重的祭祀正服的睦月姬,这时候竟让人生出了几分平易近人的错觉。
无惨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当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开口的。
只知道当他反应过来时,得到的是那位睦月姬的亲口解释。
“无惨”并非是悲惨之意,而是……
没有悲惨。
分明仍是相同的字眼,但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认真解释的模样,也比她大不了几岁的无惨却忽然生出了某种奇异的想法——想要在她面前……表现得比她更加成熟稳重些。
其实这样的想法早在之前便已经产生了,所以无惨才会在元服之礼上也努力挺直脊背——哪怕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其实极为困难。
但他仍想在她面前,露出更好的一面。
最初只是觉得,睦月姬身份尊贵,所以配站在她面前的人,也不该是什么低贱之人。
但这样的想法,却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变化。
因为那位睦月姬对他说:“你可以来神社找我。”
无惨并不明白她说出这句话的用意,但这并不妨碍他用自己的想法理解这句话。
——他大抵是得到了她的认可。
这样的认知倏然令无惨生出了某种奇诡的心思,一瞬间便像是连他的地位也拔然而起——被那位睦月姬所认可的资格,并非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拥有的。
但即便如此,直至她离开贺茂神社的那一天,无惨也未能第二次踏入那座神社。
不仅仅是身体的原因,孱弱的身躯令他少有外出的机会。也是身份的原因,父亲曾亲口告知他,产屋敷家并没有与那位睦月姬产生联系的资格。
所以无惨不能去找她。
他只是在第二年的贺茂祭中,乘着牛车跟在队伍的边缘,在所有人都散去之后,仍守在神社的门口。
因为在那个时候……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了。
睦月姬看到了他。
很难说无惨这时候究竟是抱着一种怎样的想法守在门口的,但心底里却仿佛有什么执拗的声音在对他说——她不会对你视而不见的。
正如那时候,那个小姑娘在他面前一脸认真地解释着自己为他起名“无惨”的缘由。
所以无惨等来了那枝紫藤花。是装饰在她所乘的轿辇上的、受到过神明祝福的花。
那束花被无惨带回了家中,侍女找来了能找到的最好的花瓶盛放那枝藤花,又细致入微地日日打理着,可即便如此,那枝藤花仍是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