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不知道女郎和宣光殿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女郎待太后明显不如以前那般亲重,显是生了龃龉。如此一来,陛下就是她唯一的依靠。折枝自然是盼着他们能好好的。
洗漱完毕,车马出宫。马车在城东昭德里的太原王府前停下,府外立了一队禁卫,执戈肃立。
念阮娇慵无力地搭着朱缨的手自车上下来,看见绿树垂杨下乌色门匾上几个金漆的大字,原还有些混沌的灵台霎时清明。
她不明所以地望向了身侧的丈夫。
他微笑晏晏,执手耳语:“念念不是想见他么,走啊。”
府内府外皆有重兵把守,汝阴公主携着儿子匆匆赶来,跪在影壁前行礼:“罪妇不知帝后驾临,接驾来迟,万望陛下恕罪。”
她身侧的燕淮却是久久地看着容颜隐在帷帽里的昔日的未婚妻,被母亲拉了一下才跪下来行礼,缄默如旧。
帷帽之下,念阮的眼睛有些发涩,被皇帝拉着的手也收了回去,微低头,一滴泪飞速地落在胸前的贴绣金鹧鸪上。
燕淮变了很多。
从前的他像团朝气蓬勃的日光,眸子里总是含着笑,单纯又热烈,仿佛生来便该光芒万丈,永远也不会有失意颓废。
可如今的这个他,身量虽蹿高了些,却变得沉默寡言,变得潦倒落寞,眼睛里的光像是一夜敛尽,沉沉如万古长夜,她都快认不出他了。
嬴昭眼中笑意微滞,掩在袍袖里的手轻轻一勾,再度把她手攥在了手里。对汝阴公主道:“无妨,汝阴姑母是朕的长辈,小麒麟也是朕的表弟,何须多礼。”
“皇后,你去陪姑母说说话,朕同小麒麟有几句话要说。”
皇帝态度亲和,本令惴惴不安的汝阴公主稍松了口气,闻及末句一颗心重又悬起,惊恐万状。
一时汝阴公主迎了念阮往偏房去,嬴昭同燕淮进了正厅。白简同朱缨两个则守在外头,为君臣隔绝出一方清净天地。
燕淮延皇帝在主位上坐下,又亲自奉了瓮茶,神色始终淡淡,不发一语。
嬴昭在厅内环视一周,已是寒冬腊月,厅中冷冷清清,连个取暖的地炉也没有。壁衣氍毹一应皆无,门前悬挂着竹帘,仍是夏日里的布置。
太原王谋反重罪,一切财产充公,汝阴公主同燕淮被圈禁起来,一切衣食供应皆由朝廷接管,那些个下人惯是欺软怕硬,眼见母子失了势,自然是要铆足了劲欺负的,连兰陵公主送来的衣食也以不敢私相授受为由扣下了。
汝阴公主心知是太后默许,又畏惧这些小人嚼舌根,竟是一句也不敢申报。
嬴昭再一扫燕淮身上衣饰。见他仍着秋日单衣,心有不忍,当即唤了朱缨去审问负责衣食供应之人。又温声对燕淮道:“小麒麟是否还在怪朕?”
“罪臣不敢。”
自从婚变之后,这对表兄弟还是头一回见面。近来城中颇有些风言风语,言当日婚变乃皇帝刻意为之,燕淮也有所耳闻。他虽未敢全信,到底无法做到像过去那样对表兄全心全意地仰慕敬重。
嬴昭神色亲和,拍了拍他的手:“你放心,你终究是朕的表弟,你父亲的事朕不会怪罪到你和你母亲头上。你且在府中安生待着,等风头过去,朕再想个办法解了你们的圈禁。”
闻及母亲,燕淮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片刻动容,涩声应道:“多谢陛下垂爱。”
……
宫城,宣光殿。
今日不必临朝,萧太后懒懒斜卧在美人榻上,由两个小宫人锤腿。
闻说帝后的车驾往昭德里去了,太后嗤地冷笑:“她不来宣光殿瞧我这个嫡亲的姑母,去见她那旧情人倒是殷勤。”
至于那一个,也是上赶着捡绿帽往自己头上戴,他怎么也不学学他父亲,历来只有他给人家送帽子的!
女官郑芳苓正同素晚跪坐在榻前整理尚书台送来的奏章,闻出太后语中怒气,婉声替念阮辩白:“自上次螃蟹宴皇后误饮了京兆王的酒后,陛下似乎对咱们颇是提防,把皇后接进式乾殿中,轻易不许她出殿,想必皇后殿下也并非不敬您。”
太后不疑有他,只恨恨啐了那罪魁祸首一口:“都是那臭小子害的!”
不过她也不担心侄女儿会傻乎乎地倒向皇帝,燕淮就是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一根永远的刺,吞不下也取不出,眼下旧情人回来了,想必她心里正膈应呢!
流波凤目一转,太后笑意如淬了毒似的:“那些个下人惯会捧高踩低的,只怕会短了昭德里的衣食,冬日严寒,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素晚,你去给昭德里送些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