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是旅游旺季, 小镇上酒店的空房很多,不过缪存下榻的那一间是没有了,已经被画班包圆了。骆明翰原本也没打算住客栈, 他是那种大少爷性格, 能屈能伸,创业时能在胡同院儿里的画室一睡睡一年,有钱了便懒得将就,什么都要最好的。
缪存陪他吃过了饭, 骆明翰先回酒店休息处理公务,他则回画班去看一看卢遥今天的习作。
卢遥小声吭叽:“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为什么?”
“都打架了……”
卢遥思考的方式很符合常人, 都闹得这么难看了,周行今晚上都没来,缪存倒是大摇大摆不当回事,同学们都看他脑袋上的纱布,窃窃私语中议论没想到缪存这么暴力。
“我要是走了,谁教你?你会被孤立的。”缪存语重心长一本认真, “那你就更通不过艺考了。”
卢遥:“倒也不必这么直接。”
其他人也要请缪存改画, 缪存以往都是心无旁骛的, 今天却不同,分了点神出去,总想着骆明翰在干嘛, 是在开电话会议,还是补觉, 还是出去喝酒了?骆明翰住的酒店在水乡的山上, 走过去要半个小时, 缪存尚未走过。
如此兴致缺缺地捱到了九点半, 骆明翰发来微信, 「结束了吗?」
缪存:「还没。」
骆明翰:「你脑震荡,头不晕?」
他一问,缪存才惊觉,对哦!本来不晕的,一说就晕了,他跑到孙老师身边,小声且心虚:“老师,我头晕,今天可不可以先结束?”
孙老师紧张坏了:“头晕啊?坐坐坐——头晕就先回去休息,明天请假一天,之后再看看情况,别勉强自己,”他停顿了会儿,“要是实在难受,先结束也行。”
“不不不,”缪存小学生地摆手,“我可以的,过两天就好,过两天就好……”
至于到底是过几天,这取决于骆明翰什么时候返程。
跟卢遥打了声招呼,收拾好了画具,缪存走出礼堂。这座礼堂是村里最大的祠堂,祠堂匾额上的姓氏在历史上名人辈出,故而祠堂也气派无比,偌大的天井如同操场,让人想像出开族会时人头攒动的模样,如今开着灯,被学生们静坐画画的背影取代了。
缪存步出门槛,银色的月辉洒下,溪流自夜下潺潺而过,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骆明翰。
他走得急,穿得还是白天那身西服,白天虽然热,晚上倒有点单薄了,显得冷,一只手揣在裤兜里,另一只垂在身侧,指间夹着烟,整个人看着懒懒散散的。
缪存愣了一下,脸上喜色掩不住,小跑出去,被错落不平的石板砖绊了一跤——
“啊!”
差点摔成狗啃屎的人,被骆明翰的手稳稳接住。他俯着身,手臂沉稳有力,脸上神情却无奈:“你是嫌轻度脑震荡不够,还想给自己再加加码?”
缪存惊魂未定委屈巴巴,起身时,很自然地搂了骆明翰一下。身上的香水味只余下尾调,在秋夜更显得冷,这股香味混着骆明翰身体的气息,撞入缪存翕动的鼻翼中。
这是个成年男性的味道。
缪存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这一点。
“下次别跑这么快。”骆明翰绅士地搂了他一下,声音就在缪存耳边,“我又不会走。”
这里不似什么丽江大理,越是晚上越是热闹,只不过快十点,路上已十分冷清,月亮把青石板照得反光,看着湿漉漉的,脚步踩在上面,像踏在闪亮细碎的糖纸上。
缪存没有目的地,任由骆明翰引着路,倒显得他像是在这儿住了好久。
“我以为你已经睡了。”缪存的声音里藏着他都没发现的庆幸,仿佛今晚上能见到骆明翰这一眼,是多喜出望外的事。
“怎么会。”骆明翰揽了下他的肩,让他躲过一次路人的擦肩而过,续道:“大晚上逃课,想出去干什么?”
他就是明知故问,缪存才不遂他的意:“回去睡觉。”
骆明翰低笑了一声。
缪存问:“那你下来干什么?”略想了想,采纳了一个十分大人的答案:“喝酒?”
“接你。”
“接我?”缪存愣了一会儿,声音莫名低了下去,连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亦轻落:“接我去哪儿?
骆明翰的语气却很正直,还挺玩世不恭:“接你去酒店,你这样住客栈里我不放心。”
缪存反驳嘟囔:“又不会死。”
骆明翰反应激烈:“说什么呢你?”
缪存:“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本来就脑袋晕了,还这么吵!让他更晕了!
骆明翰缓了一会儿:“别乱开玩笑,也别乱说。”
真是年纪越大越保守迷信,缪存想,但是骆明翰才二十六七,根本就还没到对“死”字讳莫如深的岁数。
两人顺着曲曲绕绕的路,往山坡上走去。骆明翰其实走错了路,多绕了能有一公里那么远呢,但缪存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