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让,一股脑地将马儿交给他牵引,自己反倒匆匆地往桥下面跑,边跑边嚷嚷:“你权当帮我一回!若是小张大人用马时问起,你便说我吃坏了肚子,要窜稀!回头请你吃酒!”
那小兄弟是男人才认识的,他乃是赵姓,说是名字太粗俗,旁人便只唤他表字甫成。其人长了一张圆脸,白净无须,眉眼柔和,也算端正。左眉头上生一颗痣,额角各垂着一缕发,乃是画院里的生员。
甫成自幼学惯了大儒伦理,自是讲求礼数,当下便被这粗鄙之语害得脸上一阵尴尬。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张府管家跑远,又怯怯地打量眼前这匹温顺的马儿,吸了好半天气,才把怀里的卷轴一夹,畏畏缩缩地伸手,摸了摸眼前这热乎乎的长长的马脸。
“田信大哥当真不靠谱……”他自言自语,“我手无缚鸡之力,哪里会牵这官马儿……”
上回把小张大人要的城内异族青年画像带去时,赵甫成恰好同张府管家田信打了个照面。谁知这田信仗着自己为小张大人做事,见面便要占便宜,连牵会马儿都不肯,说是什么吃坏肚子,保不定又绕了远,往桥西跑。
赵甫成不敢乱动,生怕一动便惊了马儿,只好干站在原地,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尽兴而返,琢磨着待会禁卫军开始夜巡,便立即假托小张大人之名将这活计甩开去——他还得回画学舍呢!
思量间,有个一身黑的人影从马儿后面一闪而过。
赵甫成正闲的无事,便盯着背影看,越看越像前几日撞了他的那瓦子杂耍少年。
——咦,这人莫不是撞了自己的那个?他既无礼在先,看着又没甚么要紧事,不如花点钱,将这差事交给他?
甫成差点就要为自己的机灵叫好,他踮起脚来,朝那黑衣少年人身后喊道:
“喂!穿黑衣的!”
那人没有回头,反倒路上其他几个穿深色衣服的纷纷扭头看他。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喊了好大一声,立马腼腆地低下头去,好似做错了什么事,却又给一个低沉的男声吓了一激灵。
“甫成?田信何在?”
年轻的画学生抬头,只见马儿旁边正走过来一位略微异族模样、高额深目、身材高挑的鬈曲棕发的武官,正是近几日雇他画人像的张景弘张大人。
“啊!小张大人……在下、在下本想往马行街上买些纸笔,方才途径桥头遇到田大哥,他、他便要在下替大人看、看马……”
赵甫成知现下的自己远没有身份同他多说话,一时抱着满怀东西狼狈着行礼,一张脸也为自己礼节疏漏而急得发红,说话也磕巴起来。
“如此,辛苦了。”小张大人言辞一向简单,见他吓成这样,也只是拍了拍他肩膀,伸手去要缰绳,“我有事,你回去罢。”
“是、是!”甫成如临大赦,连声答应,思忖后又觉不周全,又问道,“敢问大人您往何处去,田大哥尚未回来,若、若是要家去,在下愿为大人护送……”
“好,不必。”
张景弘依旧言简意赅,许是神情严肃了些,又把那思前顾后的画院生吓得连声道歉,直到跨上马背去,赵甫成才识趣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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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何处去?
怎的不问问他从何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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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前,袁广志之死传遍京师,禁卫军中得了消息时,他便猜到是贼人对他下了手,紧接着,张邦昌便要他暗中取回这烫手山芋——便是怀中这木盒。
他不敢多碰,只道它在怀里渐渐地发烫,直教人在马上坐立不安。
自禁卫军建立起,这卷花押营防图便是军中最高权限的代表。其上不仅绘有详细的禁卫军营岗分布、巡逻地段与时间,还有至关重要的秘密布防据点,“神物”的藏地也巧妙地被隐匿在了营防图的信息中。
是而一旦它落入贼子之手,禁卫军的安危,乃至整个大宋的安危,便会时刻遭受威胁。
张景弘一拽缰绳,马儿从人群中谨慎地踩过,带着他出了内城的南薰门。
“见过小张大人。”
门口的重甲禁卫军纷纷朝他拱手行礼,张景弘点头致意。
“看好城门莫松懈。”
“是!”
“是!大人!”
他便从热闹的内城里打马出来了,走进渐渐无声的月夜里。
张景弘虽身居五品,却不时羡慕这些家庭和美、不必思前顾后的下属,更羡慕身后街上坐着毛驴儿慢悠悠走的平民百姓。
自打八年前的郑勇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每一个手上拿着营防图的人,都会被刺客慢慢盯上。
只不过那些贼子并不能懂,身为禁卫军的他们,悉皆听从张邦昌大统领的指引,即便死,也绝不会说出营防图藏匿之地。
他前面的八个人,便这样死在了刺客剑下。
现在,营防图到了他的手中。
张景弘扬起缰绳,腿夹马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