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阳光正烈,安宁长公主盛装出行。
撵车华丽而张扬,宫婢仆从前呼后拥,长长的队伍从宫门一直延伸到朱雀大街。又有禁军开道,把看热闹的人群驱赶至一旁,更是将宽阔的道路挤得满满当当。
世人都说天子敬爱先皇,以至于爱屋及乌,费尽千辛万苦将走失十年的先皇嫡女从民间寻回,又为长公主赐婚了权高位重的平西王府,甚至违反了当下倡导节俭的政策,予以安宁长公主锦绣华服、奢侈府邸。
贺酒儿坐在撵车里淡笑不语。
小皇帝将她捧得高高的再杀之,自个儿却博得个好名声,真真是做戏全套。
“喜公公,传令下去,前往本宫的长公主府。”
贺酒儿随意支使着小皇帝安排的内侍,语气颇不耐烦。
“这……长公主殿下不是要逛逛咱京城的繁华大道么,长公主府还在建中,去了也没……”面白无须的内侍开口推诿,却被安宁长公主扔出的一只绣鞋砸了头,“啊,殿下!”
贺酒儿面色不愉地看着那喜公公,华丽的纱帐随风飘飞,将她艳丽的眉眼时遮时掩。她没有开口,只将套着白色袜履的脚伸了个尖尖来,在喜公公能看到的地方晃了晃,再看那内侍时,满眼戾气横生。
喜公公顿时觉得后背一寒,连忙捡了镶嵌着珍珠的绣鞋来,跪爬着凑近车内,为安宁长公主套上。
贺酒儿勾着唇,眼底的寒意减了一分,这才好脾气地对喜公公道:
“本宫出宫是为了玩得尽兴,本宫看我自个儿的府邸,是为了住得舒心。你若是扫了本宫的兴致,不管你是皇上的奴才,还是太后的奴才,都是奴才——本宫若是杀了你这奴才,你猜本宫可会受罚?”
喜公公背后的冷汗顿时沁透了衣衫,连忙趴伏在地,喊着长公主息怒,心底不由得暗暗叫苦。
他毕竟是个奴才,如今长公主风头正盛,他何必去触那霉头?可是太后那边的命令他又不能不守,这当如何是好?
此时,喜公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道:“殿下去看了长公主府邸,可要在附近安排膳食……”
贴身宫女鹤青一脚把他踢翻:“滚远点!需要你教我家公主做事?!”
喜公公忙不迭地爬回原位,匍匐磕头,待听到安宁长公主的车撵移动的声音,他这才悄悄抬头,眼底满是阴骘。
安宁长公主的仪仗停在府邸外,贺酒儿站在车辕上,极目远眺。
长公主府占地不算大,也就二十多亩罢了,其中凉亭回廊,假山园林已初具雏形,而东南角的寝院已经建造完毕,再远处的荒地尚未动土,是预留为训练场的地方。
“长公主府修建得这般缓慢,本宫思去想来,觉得应当是人手不足的原因。”贺酒儿慢条斯理地发号司令,“正好今儿来了这许多人手,不如就帮本宫将宅墙加厚一层吧!每个人负责一段墙面,速去添砖加瓦,违本公主令者,以犯上之罪论处!”
禁军宫婢们面面相觑,直到青儿抽出袖剑往禁军小队长的脖子上比划时,这才有人开始去拾砖。
“末将的使命是保护长公主殿下!不是与工匠那种人等共事!”小队长梗着脖子喊话。
贺酒儿斜撇了一眼,没有答话,只走上前去抽了他腰间的长剑,一剑削了他发髻,再将剑扔到地上:“不听主子的命令,本宫要你何用?还是滚回宫里去吧!”
小队长气恨道:“长公主殿下这般骄纵,难道不怕传到皇上……”
贺酒儿侧过身子,斜瞥了他,笑道:
“本宫知道你是柳首辅舅侄家的人,想来柳大人应该很乐意看到本宫这般任性妄为的模样,这样才有理由等其弹劾定罪才是。本宫自知民间女子,不懂规矩,应当留在京城多多学习,这与平西王世子出京游玩之事,旁人可万万莫再提起。”
喜公公连忙上前来,和稀泥道:“长公主殿下息怒,这小子以下犯上不懂规矩,您别与他一般见识,这违抗圣旨的事,长公主殿下可莫要再说,小的这就帮忙为府邸添砖加瓦,您看——”
贺酒儿挑眉:“哦?喜公公为他一个柳家的人说尽好话?你是太后娘娘的人,还是柳首辅的人?”
喜公公一惊,又跪下了。
贺酒儿自顾自答话:“也是,喜公公帮衬一番也没什么,无非是本宫闹了点小性子不肯离京,皇上迁怒下来也怪不到柳首辅的身上,不过就是把这禁军的小队长砍个脑袋罢了……”
小队长终是想通了前因后果,也连忙跪下了。
青儿移步上前,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贺酒儿的手,长公主殿下便神色恹恹地抬头往旁边看去,这一抬头,便再移不开眼。
只见远处的巷口,一身白衣的胡询正站在那里,身后灰墙红瓦,绿柳飘飞,唯有他如一团朦胧的银雾,为这斑驳的颜色背景中抢出一片空白。
他的眼睛深邃而睿智,似在看她,又似在看着远方,贺酒儿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该上前与他相认——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以健康站立的姿态显露于市井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