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的中年壮士头戴赤色抹额,擎起一面牙旗,爽朗一笑道。
此人名唤安彦和,祖上是回鹘汗国军官,实际上出身于昭武九姓粟特胡,被朝廷内迁至江淮一带安置已有三代人了,在徐州武宁军中从军也已有两代。
当初银刀等七军骨干被王式诛戮一空,安彦和因有事外出才侥幸得脱,而他的族人兄弟也大多死于王式所领兵马之手。
从此他便立誓与朝廷不共戴天,与十数名袍泽在山中聚寨而居,只待天下有变。
等到庞勋之乱爆发时,他便与旧日袍泽一同下山投奔庞勋。
庞勋义军和官兵相争时,他每战必身先士卒,都梁之战时更是生擒淮南都押牙李湘立下奇功,因此在庞勋军中素有威望,尽管军职不高,但凭着这些资历,在军中说话很有分量。
等到庞勋败亡,安彦和既不愿投降,也不愿继续回到山中聚寨而居,便追随庞文绣一同南下两浙寻机再举大事。
哪怕银刀军这个番号早已被朝廷撤销,武宁军节度使如今也已经不复存在,但安彦和仍然坚持称自己为武宁军麾下银刀军的一员,拒不承认如今占据徐州的感化军是武宁军的后继者。
尽管王晟是庞文绣亲点的四明山偏师主帅,可若没有安彦和的配合,他也没法随意调动这些淮上老卒。
所以在开战前,他先得跟安彦和“统一思想”,不然到时候出了岔子,王晟可指望不上其他人。
“安队正能有此豪言,王某便放心了,东面城墙乃是最凶险之所在,有安队正坐镇,王某自可无虞。”
见安彦和如何配合,王晟紧皱的眉头也就顺势松开,欣慰地朝眼前的这些淮上老卒点了点头,俨然是对他们极其信任的样子。
但转身走下城楼后,王晟的脸色立刻便阴沉下来,他暗自思忖道:
“不过,曹娥棣那边的张文彪昨日未曾传信来,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变故?”
在夺下上虞后,他传信给“小明王”庞文绣,约定好每两日互通消息,昨日便是负责驻守曹娥棣的张文彪应该传信的日子,可直到现在王晟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西面曹娥棣的消息。
万一曹娥棣有失,他即便在上虞县城守到地老天荒,那也无济于事,官军大可以围住上虞后绕过不打,再让辎重走海路逆流而上,大军自去会稽与小明王会战,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但愿只是路上出了岔子,不然……”
如果曹娥江西岸最重要的水陆枢纽丢失,王晟不敢再想自己和麾下将士要面临何等艰难的局面。
......
上虞城下东面五里,明州官军大营内。
埇桥镇遏使刘巨容在自家牙帐内握住早已不剩下几滴酒液的瓷杯,神色阴晴不定。
就在刚才,两路明州官军商讨该如何攻克上虞县城时,望海镇遏使陈明达执意不让刘巨容使用大量砲车攻城,坚持要用云梯等战具攻城。
“无胆鼠辈,无非就是想舔北司阉贼的腚眼子!却要拿刘某麾下好儿郎的性命去填山越贼的刀头!”
刘巨容越想越气,恨声骂道,将手中产自饶州的白瓷酒杯摔得粉碎。
望海镇遏使陈明达不像刘巨容是凭借真刀真枪,剿匪御寇的战功一步步升上镇遏使,他能当上镇遏使,全凭给越州监军使王时雍大把行贿,冒籍领功。
说穿了,陈明达和现在被绑在上虞城头旗杆上的王宗岳相比,除了一个是阉人,一个是常人外并无什么本质的区别。
为了献媚于北司权宦,同时也是见王宗岳的下场如此凄惨,有些兔死狐悲,陈明达便借口要保护观军容使王宗岳的周全,不让刘巨容使用杀伤力更大的攻城手段。
这陈家世代在浙东观察使衙门出任幕职,在明州地方很有势力,刘巨容就算想要发动望海镇军大造砲车也很难甩开陈明达自行其是。
而刘巨容更舍不得让自家的好儿郎去做蚁附攻城,填沟壑的活计,于是两支兵马就这么在上虞城下顿兵不前了整整十天,连一次像样的进攻都没有发起,始终不得寸进。
眼见己方就这样白白错过了趁王晟这支山越贼军最虚弱的时刻攻下上虞的机会,刘巨容也索性不再去理会陈明达,把自己关在牙帐里自斟自饮,心灰意冷,懒得再管这场破事。
“大不了让山越贼把越州的这些个大官人尽数杀了去,截断漕运,到时候我看谁更急!”
刘巨容坐在榻上,只觉有浑身气力却使不出来,憋屈得紧,忍不住说出了句大逆不道的话来。
可刘巨容也心知这只是气话,自己总不能真的就在这里“养寇自重”,后方的明州刺史黎郁黎使君定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今年六月黎郁便要转任他地,倘若不能在六月前协助越州把这场叛乱平定,黎郁在朝廷的考课上定然要落了下等。
而黎郁若落不到好,明州下面的各级文武就更不用提了。
不论如何,最迟明天,哪怕刘巨容再不愿意,官军也得发起惨烈的蚁附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