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忐忑千钧重,放下恐惧一身轻
就这样边走边说故事,直到太阳落山了,他们才到了宽慧师父的居处。
宽慧师父在山上盖了一个茅篷,花了八万多块钱。盖茅篷的砖是他从山下背上来的,那时八万块钱可以在城里买一套两居室了,但山里因交通不便反而更贵。山里没有几户人家,人们都不种地,都去山下城里打工去了,因为山里有野猪和狗熊,无论种什么,都会被它们抢先收走。这里一切日用品都得自己从山下往上背。走的累了,就默念观音菩萨的大明咒,瞬间身轻体健,宛若脚踏莲花,虎虎生风。
宽慧师父其实家里很有钱,而且他本人是国内名校毕业生。他在五六岁时,就跟母亲说,长大后要在终南山上盖一座房子修行。母亲担心他走火入魔,送他进名校读书,没想到他最后还是穿上了僧袍。他刚上山时身上只带了几百块钱,买了一口袋土豆和洋葱,每天啃两个。他在入定中看到了自己几百年前的情形,原来前世就是一个出家人。他每天念佛号,一念一个通宵。他说,念佛是有方法的,一串佛号未落,一串佛号又起,呼吸之间,方为一念。念佛就如数佛珠,要连绵不断,周而复始。对于他出家修行,周围的亲戚很不理解:人生来要有担当,你抛妻弃子放下一切出家了,这不是无情吗?但他依然义无反顾,因为佛家认为,生死别离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痛苦,唯有修行才能在泥淖中解脱。只有一个人上岸了,其他人才能跟着上岸。从这个角度而言,抛弃妻子不是无情,而是有情。佛家的有情是慈悲,是觉悟,是智慧。
山中的日子很简单,就是劈柴劳作,坐禅念经,做饭睡觉。既然牛娃来了,宽慧师父就时不时带他出去,拜访其他道友,让他也听听其他人的故事。
这天晚上出去,拜访的是离得最近的元慧法师。
元慧法师的茅篷就搭在悬崖底下,面对着南方的山峰,也面对着夜晚的月亮。简洁的茅篷里有写字台、卫生间,还有舒服的大木板床,有人说这是山里的超级茅篷。据说他原本是一个写作的,以前很能说,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单位除名后就出了家。现在他正在修练“止语道”,两年没说过一句话,偶尔与人交流,便用写字代替。进门后,喝着法师给他们用山泉水冲泡的铁观音,问他是如何修炼的,就着潺潺流水的声音,法师写道,每天修炼方法便是,吃饭睡觉,闲来坐坐,有空闲走,无事自安。他计划就这样止于十年。再问,他又写到,生命无常,修行就如燃灯。如果人是一盏灯,修行就是照到住在我们身体里的那盏“灯芯”。
临走时,写了一首诗送他:清风穿林过,明月听泉声,无言品粗茗,不知是三更。
再过了几天,他们去拜访的是成惠禅师。
成惠禅师出家前是一名秦腔角儿,家境也很优越,谈过四次恋爱,可是每次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对方便总是莫名其妙地失联了。为此他生了一场大病,病中梦见观音菩萨,指点他这一生应该去过一种修行生活。梦醒没有多长时间,他的病便奇迹般好了。于是他拿了十几万块钱积蓄,出家求道。他现在住的三间砖房所有的材料也都是亲自从山下背上来的。每次背上百斤木料、板砖或者水泥,开始要中途歇息十几回,到了后来,一口气就能背上山。
他修的是忍辱心和无分别心。成惠禅师说,现代物质那么发达,为何人们却依然感到压抑难受?因为围绕人类的都是欲望,比如情爱、房子、名声。他说,人有了欲望,便会带来祸患,便会不得安生。他还说,修行需要定力,要灭失这种欲望的动念,没有定力的人只会走火入魔。多年前一位修行者,经常一个人在屋子里有说有笑,自言自语,后来突发癫狂,最后不得不下山救治。
拜访清风禅师是牛娃主动要求的,因为前几天大概听过他的一点故事。
清风禅师,曾经是一家进出口公司的老总,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成了当地大富豪,但他觉得心中总有很多疑惑,无人开释也无法释怀,不惑之年,他终于放下一切,上山拜师修行。他看起来很清瘦,个子很高,但语速很慢,听着他的话,不小心就会睡着。他说你有的,其实都不是你的,你没有的,其实才是你真正有的。有很深的禅机,但牛娃不懂。
唯一陪伴禅师的,就是柴门上的一只蜘蛛。每天穿梭着织网,山风吹着,不到两天就坏了,然后接着织,就这样,一个月了,他看着至少已经织了十几次。
夜色苍茫中,禅师就这样一直看着蜘蛛。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人其实可以活得很简单,但是又要在世界中扮演数不清的角色,就如演戏,很多人太入戏,进入角色不能自拔。世俗之人从小到大一直是做加法,要读书,要工作,要房子车子,要结婚生子,有钱了还想更有钱,有权了还想更有权,就像一个笨孩子,抓住了又放不下,到死不撒手。更要命的是害怕,怕失去这拥有的一切:不顺的怕更不顺,倒霉的怕更倒霉;有钱的怕到手的钱没了,做官的怕好好的乌纱帽丢了------但是出家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彻底放下。有很多修行者,也来山上修行,但是心有挂碍,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