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天子,哪里还能像幼时那样如兄弟姐妹一般相伴。”
李邺转头看她,眸中隐有冷意,沉默半晌儿,笑道:“如今,确实不能像兄妹一样了。走,我们去宫墙上瞧瞧。”
卫怀音随着李邺走上宫墙,极目远眺,万家灯火。
“朕每觉得孤单时,就上这宫墙来看看这片灯火,想着这片灯火后的万千子民,男子刚从田地里回家,女人坐在屋内纺织,孩童在读书写字,然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场景,朕就觉得所做一切是值得的。”
卫怀音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远处。
这样的灯火下,都尽然是幸福安稳吗?
陶然楼里的姑娘们恶疾缠身,被夫典租生子的安大娘,这些女子生为人,却活得像孤魂野鬼。
天下数以万计的陶然楼,数以万计的安大娘,在她们的火海中苦苦煎熬。
幽州难民……那些遭逢劫难的普通百姓,往日里万般辛劳,担负着这个王朝的徭役、苛捐杂税,他们等不到救济粮,易子相食时,可曾感到不值得?可曾对这个王朝失望透顶?
尸位素餐者,脚踩白骨,高坐庙堂。
这原本曾是人世间,可总有一些人,将这人世变成另一些人的地狱,这些人吸血食肉,大快朵颐,还笑他们是猪狗蝼蚁。
卫怀音抓着袖角,暗暗攥紧拳头。
“只是要将这天下治理好,属实不易。”李邺突然转头望向卫怀音。
“是,”卫怀音回过神,“可陛下是受命于天,一定会将这天下治理得很好。”
夜风吹拂,两人的发丝在空中相互触及,李邺恍惚觉得他与她挨得无限近。
她眼中的灯火闪烁,李邺不由愣了片刻。风猛地一吹,他忙解下披风,抬手就要为卫怀音披上。
卫怀音后退一步,“陛下,好生保重龙体。天色已晚,怀音告退。”
说罢,卫怀音冲他行了一礼,转身往前方走去。
李邺拿着披风的手僵在原处。
李邺目送着她下了宫墙,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将手上的披风重重摔倒地上。
不远处提灯笼的小太监忙跪到地上,颤颤巍巍。
那副单薄胆小的模样,倒叫李邺忽然想起从前。
“你,过来。”
小太监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是一张白净且稚气未脱的脸。
李邺唇角勾起一个笑。
卫怀音往宫外走着,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划破夜幕的尖叫,有什么重物狠狠砸地。
她错愕一下,然后转身飞快地跑上前。
地上,厚厚的一滩血,似乎要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渗进青砖缝隙。
仰面朝天的小太监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灯笼已经熄灭了,还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小太监睁着眼,空洞又茫然,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
卫怀音抬头往宫墙上看,空空如也。
再低头,眼角泪水已经滑落出来,她顾不得擦拭,从身上取出一块手帕,蒙到他的眼睛上。
是李邺。
是李邺杀了他。
卫怀音双目噙泪,怒意、悸恐、恶寒……一股脑地从心底涌出。
她在铜镜中见过李邺杀人的模样,无辜的、有罪的……
一国之君将爪牙伸向自己的子民……
卫怀音直想吐,她抓起从怀里掉落在地上的铜镜,站起身匆忙跑远。
她要逃出去,离这座牢笼远远的。
不知跑了多远,一个人挡在她身前。
卫怀音撞到了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喂!你见鬼了。”蒙着眼睛的少年,唇角上扬。
看着他眼前的菱纱,卫怀音自然联想到死相凄惨的小太监,一阵犯呕。
“哎!你真见鬼了。”兰婴跳远一步,歪头看她,不再是调笑的语气,“哎,你没事吧?”
卫怀音回拢过神,看着眼前这个来京真实意图不明的人,仍露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有,有死人。”
“哎,那不正常嘛,这世上每天都有人死,死人和活人的区别就是死了,那有什么好怕的。”
“大小姐,你带我去看看。”兰婴见她迟疑,“怎么了?你不敢?上次你把我绑起来,那可是杀伐果决得很。”
“谁说我不敢?”卫怀音转身带路。
“大晚上的死人,你们亓朝的皇宫防守也不怎么样嘛。”
“哎,死得是个什么人?”
“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卫怀音猛地转身,尖锐的发簪地抵向他的喉咙,“再多嘴,就让你又瞎又哑!”
“哎,别别别。”兰婴举起双手,一脸惶恐,“你变脸还真是快啊,卫大小姐,不过嘛……”兰婴反手从她手中夺过发簪,“没我的手快!”
兰婴手里拿着发簪抛向半空,接住,拿在眼前晃了晃,“好看!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