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之外,这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女人,第二年居然生了个胖小子,打了个翻身仗。有了本钱后她更加得意忘形,高高在上,孩子往婆婆怀里一推,整天泡在牌场里,不管不顾。尹铁民实在忍无可忍,又开始打抱不平,‘妈,你们把她宠得太不像样子,不上班,不下地,不做饭,不洗衣,连自己的孩子也不管,哪有这道理。您一把年纪,忙完外面还要忙家里怎么行呢?’岂料他妈不但不发脾气,反而笑容可掬,‘无恩不结父子,无冤不成婆媳,命中载定了的,她有这个功夫本领么。’说完用布袋背起几个月的孙子,光脚踩着旧自行车又去地里摘菜。尹铁民像当头挨了一棒,从此再不干涉弟弟的事情,再不经常往老家跑,再不大把大把地给父母亲汇钱。炒熟豌豆大家吃,炸破铁锅自己补,哪能这样,有钱也不大方施舍了!”
游立成抑制不住笑道,“阳世间居然出这种趣味的事,这等趣味的人,真是懒惰人懒惰福,懒惰人儿住瓦屋。”卢金菊没完没了,“敲锣听音,说话听声,他妈这是在责怪我们,傻瓜才听不出!结婚几年无生育,计功行赏排后头,从此我们背上思想包袱。大前年我在那边过年,南方人挺相信迷信,商人每天开门第一件事就是敬上一柱香,招财纳福,乞求平安。平民百姓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装香烧纸钱,忌日、中元节、冬至节,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根本搞坨索不清。那天是辞灶日,夜幕时分,我打开大门,树边茶盘里摆着熟食贡品,一排香火、黄表快要燃尽,烧完的纸灰飘飘忽忽,像牛虻般乱窜,实在影响市容,妨碍行人,于是,我舀了两瓢水泼在纸钱上。
婆婆出来后,满脸密集的皱纹紧绷得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叽叽哇哇数落一顿。我什么也听不懂,但从她凝重的表情看得出要么在指责,要么是痛骂,因为她是长辈我让了,忍了。那个毫无教养的弟媳出来后,先是一跳三尺高,用半生半熟的普通话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右手指着我的鼻子,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将我活吞下去。要是在这里我会一巴掌掴过去搧死她,我长得比她高大,文化知识有过之无不及,凭什么低声下气,含垢忍辱?恶龙斗不过地头蛇,我没有跟她一般见识,求助的目光转向老公。尹铁民不但不帮助妻子,反过来奚落道:‘你瞎掺和什么,上楼去!’不知者不为错,我犯下了什么弥天大罪,让他一大家子凌辱欺负?
后来得知那纸钱烧给冥府后,尹家未满周岁的孙子可逢凶化吉,消灾除害;两瓢水泼下去,熄灭的是纸钱,断掉的可能是尹家香火。我和尹铁民结婚几年一直是二人世界,好不容易盼来个继承者,却有人嫉妒生恨,包藏祸心,这就涉嫌争夺财产,谋财害命。那可是妯娌弟兄之间最尖锐,最敏感的事件,闹矛盾的导火索,不知不觉,我成了尹家的公敌。”
一个离异女人,对情郎诉说前夫家庭种种罪恶,似乎异常,食草男耐着性子听她娓娓动谈,不时接上一句,“这些都不重要,如果你们两口子感情好,与公公婆婆分开住OK。”
“怎么不好呢,我们是自由恋爱,他脾气温和,相貌堂堂,结婚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我想这辈子稳稳当当,无忧无虑,哪知道婚姻除了夫妻双方感情之外,还有诸多事情左右,没有孩子首先输了个大砝码,家庭因素也是其中之一。前年他小姑子嫁人,我不得不跟着去一趟,那地方有个礼节,结婚当天上午新郎手捧鲜花,把红包和喜糖放在一个竹篮里,待女方家人吊上二楼再开门迎接。这天当竹篮升到半空绳子突然断掉,竹篮翻了个底朝天,楼上楼下的人全部惊呆——那可是我提供的一条尼龙绳啊。向来和蔼可亲,不善言辞的尹父,乌紫着脸嘣出一句粗话,‘大细边你老母臭嘿你条食屎狗!’我没有完全听懂,但感到那话挺重挺脏,老人若不气愤至极决不会失态。竹篮坠落将意味着小姑子的婚姻失败,绳带断裂昭示小姑子人生曲折,晦气之事给尹家带来连锁反应。”
小船时不时晃动,卢金菊持续絮絮叨叨,“我躲在房里伤心得直淌眼泪。这是天意,还是人为?事关重大,我曾经仔细检查过绳子,够受力够结实,一个多小时后由那个可恶的弟媳系上去,她会不会从中作手脚,剪开半个口子,我没有掌握证据,无可辩驳。此后整个尹家的人,上上下下,开始鄙夷冷落我,仿佛外地媳妇是条臭虫、扫把星,是一只光吃粮不下蛋的鸡婆,更气愤的是他们不声不响,竟然将主楼过户到他孙子名下,那可是我们出资大部分钱建成的!尹铁民是个孝子,遵重父母意愿逐渐疏远我,好端端的工程不做,一定要去广州发展,他说他的根在南方。那我的根在哪里,要是跟着一块去,死在他家里连收尸的人也没有,在这里我至少有亲戚,有同学,有朋友啊。星星和星星看起来很近,实际有着上万光年的距离,而人与人一旦有了隔阂比那距离决不会小,此后,我和尹铁民再也走不到一起。”
卢金菊在阴霾中徘徊挣扎,汪远香却经历着生离死别的巨痛——病榻上沉疴了七千多个日日夜夜,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母亲,终于到天国享福去了。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更是人生大事,每天去县城销蘑菇的任务搁置下来。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