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言眼中浮起笑意：“阿姐，你还记得吗？我从前说过，长大了娶阿姐。”林然然笑道，“记得。”

孩子气的说话，说过几次，两家大人都笑，似乎也曾半真半假提起过亲事，不过她那时候心里还记着顾昇，总归是不成的。

王景言回头，看着她道，“我长大了阿姐”林然然手拿着那捧花，嗅到青草的香气和野花蜂蜜一样的甜香气，慢慢看过去。

顾昇转身离开，山道上新加了栏杆，楔子钉子还不曾弄好，勾住了他的衣襟，嘶一下便是一道口子，而他并没有停，快步向下走着。

他想他是回不了头的。她亦是不会回头的。他要杀死她的孩子，她那么坚持的人，她不会原谅他。

而他亦是不能原谅自己的。林佳冉已经死了，他怎么能爱上别人，他如何对得起当年那个小姑娘。

顾昇越走越快，后面的仆从跟不上，凌乱的脚步踩在山道上，串起怪异的回响，他很快便下了山，坐进轿子，径直往家里去。

一切都回不了头。假如他早一点知道自己爱她，恐惧不至于那么疯狂，不至于逼着自己推着他，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杀死她的孩子。假如他早一点知道自己爱她，他会伪装得和过去一样，他会掐断这情爱，会比从前更冷淡地待她，唯独不会偏执着，非要杀死她的孩子。

回不了头了。牙齿打着颤，身上发着冷，他亲手杀死的孩子，其实并非像他一样，是个不受欢迎的产物，她爱那孩子，而他，爱着她。

他的后背紧紧贴在轿壁上。轿子晒了多时，燥热着，身体却是冷的，冰冷彻骨。这盛夏的天气，真是难熬。顾昇在大门前下轿，他走得很快，紫依扶着杨氏正在庭前一带散步，紫依在叫他，杨氏也在叫，而他一个字没答，甚至连看都不曾看过他们一眼。

衣摆翻飞着，一路冲进偏院，瓦缸里泡着斩断的栀子花，几棵果树修剪过，去掉了大部分枝叶，断根埋在土里，大约是花匠在试着救回。

他停顿了片刻，看着那树。砍断的树或许可以救活，死去的孩子，永远救不回来了。

他怎么会那么愚蠢，从不曾意识到爱她，他怎么会那么愚蠢，她拼上一切护着孩子，她怎么可能变成另一个杨氏。

心口有什么腥甜的东西翻腾着，顾昇死死咬牙，咬得下颌骨的轮廓突出来，迈步走进卧房。

香气越来越淡了，久不住人的空旷气味漫上来，他把脸埋在枕头里，极力呼吸着她的气息，又觉得心肺都堵着，怎么都呼吸不上来。

想来那些日日夜夜，她悄悄瞒下那孩子，她担忧着恐惧着骗他时，也是这般痛苦的吧。不，她是那样纯粹柔软的人，她那时的痛苦必是他此刻的千倍万倍。

一切都回不来了。他觉得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从自己的眼中滑下，快而急，应该是血，毕竟从很多年前，他就不会再落泪了。

阳光从窗子里斜照进来，有几丝落在床帐中间，顾昇睁开眼睛，看见光线中飞舞着的灰尘，想起很久之前的午后，他坐在窗下看书，她在边上陪他，给他缝香囊，夏日的午后她总要小睡一会儿，可他好不容易在家一次，她便没有睡，她缝着缝着犯了困，眼皮垂下来，手里的针线掉了，他偶然回头，看见她打着盹儿的恬静睡颜，灰尘在光线里飞舞，一切都那么安稳。

回不来了。永远回不来了。

慢慢的起身，他看着房里剩下的一切，书桌上有薄薄的灰尘，用自己的手抹去，抽屉上也有，抹干净外面，拉开了，去抹里面。他没想到里面还有个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