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谦四肢无法动弹,用尽浑身力气,一口带血的浓痰向上吐去,那张厌恶的脸立刻消失了,气急败坏的话语传了过来。
“施刑,施刑!今晚将他扎死,我来负责!”
平束尖厉地嘶吼声回荡在廷尉府地牢中。
当陈谦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周身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身体不由自主地抖起来,四肢痉挛,嘴里不禁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他还记得那个矮胖的医师在他身上扎针,那种痛苦无法言喻,无法宣泄,只觉得全身上下从头皮到脚尖,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一个细胞,都像被人在用巨大的石轮缓慢地碾压着,碾压着,鲜血淋漓,疼痛不堪。
忽而又仿佛有无数个蚂蚁从他的伤口中爬入体内,奇痒难耐,如果不是手脚捆住,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抓烂。
“安东将军、安东将军?”
陈谦无力的侧过头,模模糊糊地看着毛穆之在隔壁喊他,但他说出的话只有自己能听见,干裂的嘴唇蠕动道:“水……水……渴……”
不知过了多久,陈谦昏迷中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人移动了,胖狱卒一只手拢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粗陶碗放在他干瘪的嘴唇上,陈谦像是一个沙漠中被困多日的旅者,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陈谦感觉到甘饴琼浆般的水流顺喉而下,润滑着他的食道直通胃里,随即浑身上下就像久旱的庄稼逢甘露,滋润了起来,清凉了下去。
虽然浑身上下已是皮开肉绽,但已浑然不觉,熬刑最艰难的时刻就是刚开始那段时间,而现在仿佛周身都已经麻木,身体不属于自己了。
喝了四碗水后,陈谦推开了碗,一只眼向胖狱卒投去了感激地眼神。
胖狱卒站起身来,看了看血肉模糊的陈谦,叹着气摇头走了。
“安东将军,您感觉怎么样了?”毛穆之脸靠在木棂中间关切地问道。
“宪祖,我没事,你……你是如何进来的?”陈谦平躺在干草堆上,吃力地问。
“卑职在江州鄱阳郡枭阳县(今江西九江市都昌县)任县尉,在一次几个县合力清剿鄱阳湖水贼的行动中,误杀了当地富户家中壮丁,被他们家告了,唉……”毛穆之叹道。
“我知道,我……知道,狗仗人势的富豪恶奴,他们,他们极坏……咳咳……”陈谦喃喃地道。
“对对对,您说的对,水贼和当地富豪暗中沆瀣一气,互相串通,通风报信,难以抓捕,那些恶奴与土匪无异,乱战中分不出谁是谁,所以……”
“嗯,你们下面人……办差不易啊,大晋南渡以来,朝廷……朝廷……不敢得罪江南世族……”
“安东将军,您又昏迷两天多了,快休息休息吧,别说话了。”
“嗯……”陈谦失神地看着牢房顶棚,又产生了幻觉。
苗薇慈祥关切的面庞出现在了他眼前,忽然又换成了父亲那刚毅坚强的脸庞,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陈谦眼角滑落,流进他的耳朵里。
“父亲啊,您如果不逼我去皇宫多好啊,您就不会死,我也不用遭这等构陷。”陈谦心想,一个声音反驳他,那是父亲的声音,“你不去皇宫救驾,建康就完了,大晋也就完了,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们会尽遭羌贼屠戮。”
“父亲,我快撑不住了,身体还能行,但我的意识思维混乱……”
“谦儿,你再坚持坚持,要相信这世上终归会有公道,陛下、太后英明!即便是仗节死义也不能愧对良心苟活于这世上;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私;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
“儿谨遵父命……”
接下来的两天,平束没有再来。
胖狱卒暗中偶尔给了鸡蛋和肉食,陈谦精神有所好转,肿胀的左眼也渐渐能睁开一条缝了。
毛穆之安慰陈谦道:“想必那个平束不会再来了吧,按理说陛下也该有恩旨下来的,他们总不能无休止地屈打成招吧。”
“哈哈,我想那平束应该是让我休养两日,好继续用刑,管他呢。”陈谦尽力偏了偏头,看向毛穆之。
油灯昏暗,但影影绰绰的才看清毛穆之不到二十岁左右,虽然身着赭衣但看得出来身材魁梧,鼻直口方,剑眉虎目,虽在牢里但依然英气勃勃,虎头虎脑。
“安东将军是不是应该找狱卒写份奏章,呈给陛下。”
陈谦撇了撇嘴,笑道:“怎么写?我这种事如何写?是上不了朝堂台面的事情。由他们去吧,没有的事,我是不会招认的。”
毛穆之剑眉紧蹙,怒声道:“这难道就没有可破之法了吗,任由谣言散播,王法何在啊!”
陈谦苦笑了一下,倚在墙壁上,又闭上了眼睛,他越来越感到身子疲惫不堪,只想睡觉,如果不是狱卒每天来送两次牢饭,他是分不清白天黑夜的。
“盖天下万物之萌生,谁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岂可堪哀,有何惧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