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江大壮一直紧紧揽着江南，江南的身子在抖，他的身子也一直在抖，两个人像两大片疾风中的落叶，被刮着，飘来飘去。

刘华把车开到了一处极隐秘的地方，那里有个会所，中午不是热闹的时候，单校长示意刘华要个能晒到太阳的单间。

一圈人忙着照顾江南坐到能晒着太阳的地方，单校长让江大壮坐到另一边，江大壮揺揺头不同意，无论怎样说他都要挨着江南，他的手一直紧攥着江南的手，生怕一松，就会是阴阳两隔。

“哥，也不是说你，好好的江南姐怎么会撞车？”刘华见局面很僵，单校长也一脸铁青，开口打破僵局。

江大壮垂着头，红着眼眶不说话。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能把女人逼得朝车上撞！我看是你活腻了！”单校长一拳头砸在餐桌上，手里夹着的烟，烟灰震落了一桌子。

江大壮红着眼眶抬起头来。“下午给江南请个假，不让江南去上班了。”他是真怕了，怕江南再寻短见，他要看着她，盯着她，拽着她，不让她离他寸步。

“单校长，我们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刘华情商高，见单校长发了话，卸了胸里的块垒，就把重心转移到吃饭上。

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若不是单校长恩威相逼，刘华百般劝慰，江南是一口都吃不下的。最后，江南勉强吃了两口，还想往外吐。江大壮也几乎没动筷子，刘华让他多次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夹了几块。

单校长没有同意江大壮给江南请假的请求，他说要把江南带回到学校，但他保证晚上把江南平安送回家。

多年后，江南回想当年那一幕，也还是十分感谢刘华。那个下午，单校长安排了房间，让刘华一直陪着江南。江南木然地躺着，刘华就一直静静地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直到她眼里出现一线活下去的光。

江南撞车给了江大壮颠覆性的震撼，晚上，他主动给江南的母亲打电话，让她搂安安睡一夜，说江南发烧了，不便搂孩子。

江南听着江大壮第一次很亲热地喊丈母娘“妈，”听着江大壮在电话里撒谎，没有阻止他，她的眼泪像珠子，一直拋洒不断。

江大壮怕江南冷，不冷的天，也给江南换了厚厚的被褥，非要江南睡在这样的被褥里面。他没有和江南同时躺下，他握着江南的手，眼圈又红了，哽咽着对江南说：“以后我再他妈欺负你一下，我都不是人！我姐那里你再也不用去！看谁再敢欺负你！”

千疮百孔，以死殉道后，江南唤来了江大壮的清醒与新生。

江大壮又去了有电脑的房间，大约十分钟就关了电脑，回到了江南的身边。后来查看他和娟子的聊天记录时，验证了她心里的想法：江大壮向娟子提出了断。

娟子同意了，只提了一个要求：见最后一面。不然，她说她保不准会因为痛苦情绪失控，把她和江大壮的聊天记录哪一天会拿到众人面前。

反正聊天记录里有江大壮发给她的不能示人的照片，还有大量大量的不能示人的文字。她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女郎，她说这事一旦露出去就怕对江大壮不利。

娟子的威胁起了作用，江大壮答应去见她最后一面，但不是现在，他得看他姐的病情。娟子说只要不超过一年，早晚都行。

临末，她又像往常那样撩骚江大壮，江大壮第一次没有回应就下线了。

江南彻底平静后，才把自己撞车的事告诉了海。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海落泪了，他说这是他活到现在第一次哭，他希望江南不要让他再哭第二次，因为他是一个发过誓言无论经受怎样的折磨都不能哭的人。

江南答应他以后好好活着，无论发生什么都再不会寻短见，做傻事。江南开始把眼泪往回憋。走过千山万水，蓦然后首，江南才知道往回憋的所有泪水，是上苍早已画好的工笔，让它先在江南心里汪洋成海，专等着为海哭一场。

江娥没熬到过年。江大壮是在她举行追悼会的那一天才告诉的江南。“她走了，你和我一起去送她最后一程。”自从江南寻过短见后，江大壮虽然常常去看江娥，却从不在江南面前提她的名字。很多事他也慢慢看明白了，若不是江娥从中生事，单靠他母亲那点做婆婆的小心思，江南根本不会和他们家任何人无事生非。

他一回过神，他就成了洞明世事的神。连这样的节骨眼上，为了避免刺激江南，他也避开了“姐”字，用“她”字来代替。

江南换了身上的红衣服，穿了一身黑，跟在江大壮身后朝前走去，说是先到江娥家，再去殡仪馆。

江娥家在齐哀。婆婆哭成了泪人，公公是当天来的，看见江南，拉着江南的手呆呆地问：“江南，你说这人说走咋就走了呢？”“爸，”江南鼻子一酸，流下泪来。江芬把江南拉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给她递了纸巾。“姐，”看江芬也一直在哭，江南想安慰她，却力不从心。

准备离开前，按老规矩收拾江娥的东西。无意间，江南看见江娥的床上有个蛇布偶，上面扎满了半寸长的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