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告诉江大壮，他母亲也就这几天的时间了，在医院住着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不如把病人接回去，能省下来一笔不小的开销。

这个医生是个热心肠，看病人大把大把往医院投钱，打水漂一样有去无回，就这般叮嘱了江大壮。

这样的话很难向母亲开口，说不好就会落个不孝之名，江大壮是儿子，更是不能轻易开口。江芬看出了江大壮的为难，她站了出来，向母亲直接说明了原委。

“家里还剩下多少钱？”婆婆身体垮了，脑子一直没有垮掉，她问她的老伴。“不多了，不足十万了。”“那就继续花，花干花净再把我抬回去，江南江安安个龟孙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分钱！”婆婆以虚弱的声音，强硬的态度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于是，谁都没法再提提前接回去的事，在医院硬撑到了最后一天上午。婆婆说，她要回家去。那时候，江南也请假赶了回去，她直接去了医院，因为知道是奔丧的目的，女儿太小，虽然要死的人是奶奶，她也没让女儿回来。

已经很长的时间没有在烟火里相处过，她心里没有奶奶的印象，奶奶心里也不稀罕她，本来一开始就是，谁让她是个女孩的身份呢？

江南觉得临死再让女儿虚与委蛇这一招，对孩子残忍而无意义。

她来到婆婆病床前，见有人端着盆子正给婆婆洗那地方。“要不你来吧？”见江南到来，帮忙清洗的人准备让给江南。江南胃里一呕，眉头皱了几皱。

江大壮把江南向身后拉了拉。“给我吧，我来洗。”江芬解了江南的围，她是江南要感激一辈子的人。同为姑姐，她没有欺负过江南，反而处处体谅她。江南不是不知道好歹。

婆婆清洗完，大家就开始手脚不停整理东西，然后带着婆婆回到了离医院只有五百米的住处。三折腾两折腾地就到了下午。

两点，婆婆开始出现弥留前的回光返照。她要梨吃，要江南喂她吃。江南切了一片放她嘴里，她却突然咬了江南的手指头不松开。江大壮见状，又塞一片梨进她口中，她一张嘴，江南这才把手抽了出来。

在蛇布偶上扎满了针，也没把江南弄死，换她女儿活下来。她的死，不会又怪到江南头上吧？江南从医院留意到这里，没发现再有和蛇相关的东西。但她还是咬了江南一口，比扎布偶还现把现。

她渐渐地开始翻白眼，呼唤急促。江大壮的姨妈让儿女们大声快速喊妈，说这样可以把她的魂招回来。然后年长的人开始七手八脚帮忙换寿衣。

江南第一次亲历这一切，有点惊惧。她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大睁着眼瞪着婆婆。“还是我先走了。”婆婆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江南，说出了她生命里的最后一句话，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很残忍，很可怕，很戏剧化。然而，这是刚刚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楼下的空地上早已设好了灵堂，面西靠墙临时搭起的落地的台子。三面围起来，前边敞开，人就停在这里边。

婆婆床上的被褥全部撤到了这里，铺的铺，盖的盖，还是她生前的那一套。有个供桌在她前边摆着，上边供着供品和三根点着的细香。

按主事者的安排，江南被安排到南面跪着哭灵，江大壮在她右边跪。这里的规矩是哭灵不能断，要此起彼伏，这个歇嗓子，那个要赶紧跟上。

江南原本无泪，扑通一声跪下后，发现跪的地方一大片湿。她往左右挪了挪，怎么也挪不出湿窝。江大壮的姨妈哭着说：“江南，还是你孝顺，跪到了你妈的最后一泡尿里。”

原来，这是婆婆死的时候尿出来的一泡大尿，尿在了被褥上。据说守灵时，谁被安排到了这泡尿的位置，谁就是死者跟前最孝顺的人。

想不到这天大的笑话安在了江南的头上。她回想婆婆临死前咬她的那一口，再想想如今自己跪在湿窝上的情形，禁不住悲从中来，泪水一行追着一行，谁想要劝住她，那可得个本事。

江大壮哭累了，停了下来；江芬哭累了，也停了下来。唯有江南，仿佛是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一直拋洒着眼泪。

“你也别太伤心了，咱妈走就让她走吧，走了不受罪。”江大壮被感动和震撼了，江南竟然比他这个亲生儿子哭的时间都长，为了避免尴尬，他去搀扶江南起来。

江南不起来，她非要在这里哭个够，把他们给她的委屈磨难哭还给他们，把婆婆死了也要再折磨她一把的不满哭还给他们，把往后余生伤痛的眼泪都哭还给他们。

哭完这一切，她以后的人生就永远地笑靥如花了。所以她要哭，谁也挡不住地要不断声哭下去。

婆婆的亲朋好友都被震撼了，他们啧啧议论着：“十里八村也找不出这样孝顺的媳妇，这年代，万想不到还有这个好的人。你看，模样也好，多俊的媳妇……”

江南听得真真切切，也跪得真真切切。越来越觉得膝盖像是跪在了水里，不是一般的水，是死人的尿水。

她无法停止眼泪，为这最后的被折磨。

一天后，起灵的时刻到了。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