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商墨衍不太和朝廷走动了,上朝多数时间都在补眠,私塾和文林苑倒是去得频繁,他不是只会打打杀杀,碰上文官出个对子,偶有雅兴也能接上两句。
在画舫青楼,打着镇南王的名头,能叫来的红颜知己尤多,甚至连濮阳花魁也请得来。
叶绫在江上泛舟听见豆蔻少女围聚一堂,语笑嫣然,频频提起镇南王的字号,倾慕他位极人臣,面容似玉,眸子里是妙笔丹青浓重的墨色,冷淡得一如六月烟雨。
其实一听到这些,叶绫就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她依然不记得镇南王是什么王,不记得权臣的威风与名声,她只记得,他高烧不退时咳得手都在抖的样子。
叶绫在游鱼唼喋,水鸟雎鸠的舟上,挑了支最顺手的毛笔,蘸上墨,铺好宣纸,认真写着: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她的个子在那年春天迅速抽条,时常是绣娘刚赶制的裙子,过了一个季,就不再能穿,但眸光依然有些天真烂漫。青丝用银铃簪子绾成个慵懒发髻,一袭淡紫色纱裙,娉婷而立,茶色的眼睛愈发动人,从商墨衍的偏殿走过目不斜视,将士们频频回头打趣,说濮阳花魁也不过如此,除了会弹琵琶,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本领。小时候应该还没有这小姑娘好看。商墨衍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刚才发言的将士,语气真挚:
“你眼睛什么时候瞎的?有病就去治。”
叶绫在那位将士还没来得及补救几句的时候,早已面无表情地走入了一条巷子。
赋闲在西南边陲,没有酒席晚宴,没有丝竹绕耳总归是无聊的,戴佳氏请了几场戏班子听曲儿,整日在花园里昏昏欲睡,这里不比皇宫,能禁得住她挥霍;卢俊辞官之后去吏部领过一大笔安家费,领到就送给前妻抚养一家老小,后来在酒楼认识了弹筝卖艺的风尘女子,给人赎了身,也不背着戴佳氏,就安置在对角巷的弄堂里,戴佳氏听够了风言风语,赌气离家出走,就住在王府等着对方来接。
可卢俊并不吃这一套,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偏袒着那个风尘女子。
戴佳氏频繁跟卢俊吵架。
在这里,叶绫常常听到戴佳氏这样骂卢俊:
“你这个丧良心的负心汉!良心都被狗吃了,王八蛋!!”
叶绫一来就不一样了,戴佳氏喜欢回想过去,喜欢讲述自己年轻时的风光。
她年轻时明艳照人,尤其是那双丹凤眼,颠倒众生,贵不可言,仗着圣宠,从不将皇后和贵妃放在眼里。
戴佳氏神情骄傲中又有一丝凄凉。
在这段日子里,她确实和迟暮的美人没什么两样,她穿着和当地商人妇一样的衣裙,袖子都快短到小臂了。她们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明显的小皱纹,青春不再,美貌不再,连力气都大不如前。她们三天两头总是生病,倒不是说身体垮了,她们甚至能有精力和丈夫骂街一骂就是三个钟头,然后举起一双被凉水冲得红肿的手指,揉着手帕和酸疼的腿,在婢女的搀扶下,回到花园里晒上半日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