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你一书生, 如何整日琢磨起这些孔方兄的事情来了？”

赵疆合上手上的册子，先问了一句。

他手上拿的，是谈云连夜拟出的一整册“文澹饼”的售卖计划。

“士农工商”, 士为首, 商为末。读书人自然是耻于沾上铜臭味的。

谈云道：“我曾卖字为生, 如今也卖得烧饼。”

他不无感慨：“在慈幼院, 学圣人的道理不如学烤烧饼的手艺。只有活着, 才有余力读书明理。”

他看着赵疆，坚定道：“我愿他们都能学圣人之理。”

赵疆笑道：“谈先生宏愿不输圣人。”

他屈指在册子上敲了敲，这便是答应了。

这一次谈云留下来吃饭就自然多了。

“你看, 我就说他是来卖烧饼的吧！”齐瑞在桌上非常公开地与赵璟咬耳朵。

桌上小娃娃们坐一排, 五皇子殿下一边吃着夹肉沫的棋子饼, 一边大咧咧地冲谈云道：“你可真是个奇怪的读书人, 这一回烧饼吃着还凑合。”

谈云颔首笑道：“这一次是新鲜出炉的, 热着是要酥软些。”

他又道：“只是先前卖给士子们，不求口味, 也没有夹馅，只求储存和饱腹，嚼着费力一些。”

赵疆若有所思地捏起一枚棋子饼来。

这饼和面用了豆油，质地紧密, 入口的确十分扎实, 小小一块吃下肚去却很顶饱。

正适合做军粮。

他盯了谈云一眼。

青衫书生对“合作伙伴”的心思浑然未觉，仍然在对几名小友介绍即将冠名“文澹饼”新鲜出炉的“产品”。

赵疆的慢悠悠地捡了一块红豆沙馅子的吃了, 这才对谈云道：“将来还要多做没有馅儿的。”

“富贵朱门炊金馔玉，却抵不过数万万劳工日日辛劳所需。”

这就是告诉他，这棋子饼即便打出文澹馆的牌子，又占个新奇, 终究是难上权贵们的桌子的。

真正的市场在那些辛苦劳动的百姓之中。

或许还有军队。

谈云不知道自己为慈幼院谋求的出路正逐渐从“国家图书馆文创食品指定合作方”转变成“赵氏大军指定军需供应商”。

他只觉得自己将百姓之需忘在脑后实在很不应该，脸上不由得一红，竟直接站起身来对着赵疆一揖，“学生受教。”

赵疆呛得咳嗽了两声。

一旁的齐瑞却偏要和他的师父唱反调，他故意做出“此饼美味非凡”的神情来，“如此美味，必要让母后也尝一尝！”

说着便指挥齐瑰去找侍者要来盒子，要给当今皇后带一匣子棋子饼回去。

“你日后最好也做些玫瑰馅儿桂花馅儿的，现在宫里流行吃这些花呢。”齐瑞一边说一边盯着桌上的棋子饼，“我母后爱吃甜的——”

“咦，甜味的怎么一个都没有了？”

赵疆淡淡道：“春日很该吃些羊肉和芥菜，补养身体的。”

齐瑞说不过他，翻着白眼，勉强装了些咸味的饼子。

——尊贵的五皇子殿下自己都没意识到，只凭他的身份，“大盛五皇子为表孝心进献民间门小食与皇后娘娘”这件事，足以让整个慈幼院不眠不休地烤上几百炉的棋子饼，从里头挑品相最漂亮的出来。

但凡这饼多掉下一块渣，少洒了一粒芝麻，都没资格得见凤颜。

宫外的织造、贡品，皆是如此，再正常不过。

而他此时却根本没有了这样的“自觉”。

虽然不情不愿，但想想咸味的饼似乎如师父所说……也不错？

***

慈幼院的棋子饼改良出了夹馅版，生意果然变得更红火了。孩子们一时忙碌非常，不知不觉的，连谈先生要考功名的事也都在“叮叮当当”晃响的钱匣子声中淡忘了。

以至于有人敲着锣从慈幼院外经过，高喊着“杏榜已出”的时候，小桃一边嗦着手指上的赤砂糖汁，一边眨着眼睛问突然停住动作的谈云：“先生，什么是杏榜啊？”

谈云停顿了一息，这才温声解释道：“杏榜便是会试的结果，只因放榜正是京中杏花盛放之时，故而得名。”

小桃呆呆地砸着嘴。

过了半刻，他抬起头，正瞧见一杈怒放的淡粉色杏花从墙外伸进院子里，这才惊叫起来，“先生，是放榜了呀先生！”

小桃这一叫，慈幼院中忙着和面的、烧水的、调馅的，全都齐齐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一双双眼睛闪亮亮地瞧着谈云。

天哪，今日竟然放榜！

谈云却异常平静。他站起身来，嘱咐小桃，“看好炉子，这赤砂糖的火大了容易糊。”

小桃不明所以地先答应下来，随后才央求道：“先生，我们跟你去看榜好不好？”

谈云摇了摇头，“不必，若能得中，自然会有人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