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北地如鱼肉般任人宰割,自己却在京城里真的做个闲散王爷。
他虽已拟定了以水利农商发展北地,在京中徐徐图谋的计划,但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上辈子那个夤夜出京的节点已经如奔马驰过道旁的树木一样倏忽而过,再不可追。
而他曾经熟识的名字,他了解的轨迹,正在一点一点地发生陌生的变化。
如今,上辈子记忆中高中会元,随后在殿试中被点为状元的谈云竟然也与榜首失之交臂。
难不成果然是他把人家撵去慈幼院烙烧饼,才耽误了这才子的成绩?
赵疆一边暗觉好笑,一边也隐约感到焦虑。
他知道自己正在走上一条新的,看起来平静的,暗生荆棘的路。这条路通往何方,尚不可测定。
而他本习惯于掌控一切。
这种焦虑他不能对程勉邓瑜等人言说。或者说,这世间无人能承担他的倾诉。
要是赵堤活着就好了。赵英也行。
也许他们还活着的话,这些焦躁隐忧根本都不会出现。
他只需要做个能征善战的骁骑将军便好。
这太软弱了,赵疆想。当这个念头隐约掠过他的脑海,他便觉得十分不妥当。再世为人的帝王,哪个会如此伤春悲秋?
程勉将扎在赵疆手腕子上的银针慢慢捻出来,道:“炭球都知道吃饱了闭嘴,犯困了睡。”
“你如何能这么折腾自己?”
赵琰一头撞进父亲的怀里,大叫道:“炭球,炭球!”
他最近的爱好就是拿脑袋顶赵疆的胸口,仿佛跟父亲硬实的胸膛较上了劲。
赵疆都被他顶得“嘶”了一声,不安分的胃脘登时抽跳起来。
程勉伸手抓赵琰的后脖领子,居然一时半刻没将他从赵疆身上撕下来。
赵疆摆摆手,“随他玩去吧。”
他惯会忍痛,此时面上也是神色如常。
倒是程勉,将拔出来的银针又给他捻回去了。
“多思伤脾,你别不当一回事。”
赵疆支着手由他拨捻调弄,只道:“只这一时而已。”他又问道:“七日忘的解法,你可研究出来了?”
程勉神色一敛,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赵疆捏了捏眉心,扯出一丝笑来:“你也说了我挂心的事多,总不至于再为这一件发疯。”
他已笃定女孩就在鹫峰之上,且处于极为严密的看管中,这一时间反而是安全的。
他只是……只是心中空落而已。
程勉这才道:“故纸堆我已翻遍了,七日忘或许没有解药,但却有弱点。”
正是赵疆那一次中毒给了他启发。
七日忘这样的情思之毒,虽然不易用药解除,但却极容易与其他毒药相冲,甚至赵疆偶然醉酒,都会略略冲击那七日忘在他脑海中形成的屏障。如此,只需要找到能与这七日忘相冲的外力,或可使赵疆就此恢复记忆。
他眼见着那根刚刺进去的银针尾端在空气中骤然震颤起来。
“要是你不想解了七日忘又立刻被毒死,就再等我一等。”程勉板着一张脸,语气却很可怜:“我也不想因为毒死了你,被邓瑜劈个百八十瓣的。”
他可是大夫,要长命百岁的!
赵疆闭了闭眼,“好,我不催你。”
程勉瞧那银针颤动减缓,知道他心绪略微平复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一握脉,依旧是奔突不停,就知道他自己折腾出来的毛病还没消停。
“我带琰公子出去吧。你歇一歇。”
赵琰仿佛听懂了这句话,立刻将肥肥短短的四肢全都伸开,牢牢抱住他爹,像面肉团儿护心镜似的嵌在赵疆的胸口上。
一边这么干,一边还回头拿眼睛瞪程勉,嘴里“咕噜咕噜”地说些他自己的语言。
若能翻译出来,大概是“你休想!”间或夹杂一两句对程勉的斥骂。
赵疆往后一仰,带着赵琰扑在他身上,只道:“无妨。”
“半个月后便是殿试,礼部是少不得要多事起来的。今日我便偷闲,陪他玩一阵子。”
程勉翻了个白眼。
他知道赵疆身上重担千钧,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的狂歌痛饮,心中从不存事的少年郎,但仍免不了觉得这家伙行事有些不怎么靠谱的乖张。
也不知他是突然良心大发要做陪儿子玩耍的好父亲,还是他根本就是个准备把儿子当安慰玩具的幼稚鬼。
现如今每日上午,赵璟、卢昭和两个皇子都要到后巷的叶府去读书,过了午饭才回来,下午由邓瑜盯着练一个半时辰的功夫。
——赵疆天天泡在书房里跟远在北地的邓瑾“如胶似漆”往来通信,一时间顾不上这几个崽子。
赵琰突然发觉院子里就剩下自己和炭球了,在日夜“思念”下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喊“哥哥”。
但一时没了玩伴的二公子才不会沉浸在伤春悲秋的情绪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