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叫不醒的子孙(1 / 1)

陆嘉衍的手指在泛黄的书页上摩挲,喆镡爷爷的簪花小篆工整地爬满页边。那些注解条理分明,连火器膛线的打磨要诀都写得明明白白。他不由得叹息:有这等手艺,何愁不能安身立命?

“吾儿吾孙:若见此笺,想必家道已败。书斋《醒世箴言》中藏晋西票号银票五百两,权作东山再起之资。切记:玩物丧志,终成笑柄;勤学苦练,方为正道。“

翌日,陆嘉衍揣着银票来到晋西票号。掌柜的戴着西洋眼镜,将银票对着天光仔细端详,又翻开厚重的账册核对。半晌,才慢悠悠道:“这笔款子存了二十三年,连本带利共计一千七百三十六两。“

说着,从钱柜里取出银元,叮叮当当数了五十枚,拿桑皮纸卷好,又添上四个银毫。

陆嘉衍将沉甸甸的大洋收进樟木箱子,又去羊汤铺子办了交接。将账本和钥匙递出去的时候,他瞥见灶台上那口熬了十多年羊汤的大铁锅,锅沿已结了一层厚厚的油垢。揣着最后一份盈利,陆嘉衍转身离开。从此,这飘着羊膻味的小铺子,再与他无关。

陆嘉衍就着小菜自斟自饮。这时,范先生佝偻着背走进来,青布长衫已洗得发白。他要了盘拍黄瓜,二两散白,在角落里独坐。

范先生抿着酒,目光涣散。或许这二两散白,能让他暂时忘却科举废除的痛楚。那些四书五经、八股文章,终究敌不过时代更迭的洪流。他就像他那逝去的青春一般,过去了便是过去了。

他寻了几个手艺好的工匠,揣着大洋先去烟铺买了三盒“哈德门“,又绕道庆丰司割了五斤上好的牛腱子。回到家,将牛肉洗净下锅,清水慢炖。灶膛里柴火噼啪,肉香渐渐溢满小院。

“师傅们,歇会儿用饭吧!“他招呼道。工匠们放下工具,围坐过来。按着老规矩,东家管饭是应有之义。众人就着牛肉,大口扒饭,不时啜口老酒解乏。众人蹲在树下,倒有几分市井烟火的热闹。

那喧闹声愈演愈烈,夹杂着拳脚相加的闷响。待他慢条斯理地吃完面,外头的动静仍未消停。陆嘉衍搁下碗筷,整了整衣襟,踱步出门。

“且住手!“陆嘉衍喝道,“包子钱我替他赔了。“说着摸出一个当十的铜元,交到在店家手里。

牛大壮抹了把脸,嗫嚅道:“陆少爷有所不知,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可咱家少爷还在,我总不能......“话未说完,这七尺汉子竟红了眼眶。

陆嘉衍估摸着有五六块银元,够他们撑些时日。若非那老匠人留下的意外之财,陆嘉衍断不会接济这等烟鬼。他打定主意,只此一次,待那败家子戒了烟瘾再说。1

陆嘉衍远远望见喆镡要了壶高碎,抓了把瓜子,歪在太师椅上听书。说书人正讲到《水浒传》里鲁智深醉打山门,喆镡却只顾磕着瓜子,眼神涣散,仿佛那惊堂木的响声都惊不醒他的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