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救她之人默默垂首立在身后,从此再无人知她曾是谢氏女。
颍川的风雪比皇城干净。她在荀府长到十六岁,被镇国将军带去了春猎场。羽箭破空,旌旗猎猎作响,她策马林中过,挽弓搭箭,麂子应声倒地,看台上传来朗朗笑声。她循声望去,见那一身明黄的帝王眉眼与夺走她长命锁的少年重叠,他凝眸望着她,正抚掌称赞荀家女儿英姿飒爽。腰间箭囊“啪″地落地。她弯腰拾箭,虎口被弓弦勒出血痕。回到营帐中,玉珠迎上来为她包扎伤口,她沉默许久,说:“我今日看到他了。”“那就是你的弑亲仇人。"玉珠如是说。
圣旨传至镇国将军府时,十七岁的荀榕不再是荀家大小姐,她坐着摇摇晃晃的软轿进了宫,成为一只被禁锢在深宫的笼中雀。那人夜夜来她的寝殿,同她说话时语气温柔,旁人皆道贵妃娘娘万千宠爱,她却在太医诊出喜脉那日,砸碎了满殿瓷器。
荷花池的水很冷,却不比当年的井水寒凉。绸缎层层缠住脚踝往下坠,她腹中痛如刀绞,心心中竟翻涌起快意来。谢锐发疯似地把她捞上来时,她盯着他暴怒的脸笑出了泪,心想这张脸终于露出痛楚,可惜太迟了。谢锐说他会补偿她,她躺在榻上摸了摸自己平坦如初的小腹,望着帐顶绣着的百子千孙纹,只觉得想笑。不料几日后,他却当真领来了个孩子,对她说:“阿榕,从今往后,你便是焕儿的娘亲。”谢文焕总爱跟在她身边。他眼睫扑簌簌垂下时,和阿娘从前望着她的神情如出一辙。她知道他很喜欢自己,他曾捧着刻得歪歪扭扭的玉坠蹭到她裙边,眼睛亮得像星子。她冷脸推开,玉坠"咔嚓″裂开。少年肩膀一颤,却固执地把玉坠推近一寸。她起身离去,独留他跪在地上捡拾被她丢弃的碎玉,指腹上的血珠渗进玉坠残骸。他眼里的期待太灼人。可她与他之间,本就不应该挨得这样近。她不想,也不能给他任何期冀。
可夜半惊醒时,她还是披衣起床,立在东宫外看了他许久。那孩子咬着唇憋泪的模样让她想起井底濒死的窒息,终究还是悄悄将药膏搁在窗棂下独自离开再后来,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终于死去。十五载执念随风消散,礼部送来了太后朝服。她试衣时,少年天子就在殿外等着,新帝的冕旒戴得有些歪斜,她忍不住抬手替他扶正。抬眼时却见谢文焕冲她笑得毫无阴霾,仿佛昭陵的血从未溅上宫墙。
新帝坐在龙椅上俯瞰众生,听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她隔着条珠帘,倚在凤座上摩挲着半枚同心佩,闭上眼轻轻一笑。退朝时,她望着空荡荡的太极殿,忽然很想再哼一哼枫丘城的小调,却发现自己连调子都记不全了。
荀榕回过神来,冷眼望着面前的少女,忽然松开了手。重妩一下落到地上,似乎还有些惊讶自己随口一句话竞有这样的效用,只听她又冷冷地道:“本宫无意再造杀孽,你走吧。”
重妩奇道:“咦,你又不想杀我了?”
荀榕慢条斯理地理好衣襟,猩红丝线如活物般钻回袖中:“不杀了。”重妩道:“那你以后也不杀其他人了?”
荀榕似乎很是疲惫,淡声重复道:“不杀了。”重妩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展颜笑道:“好。我信你。”荀榕露出有些惊讶的神情:“你就这么轻易相信我?”重妩想了想,道:“我信你不会骗我。”
荀榕道:“阿妩姑娘,你这般容易轻信于人,会吃大亏的。”重妩耸了耸肩:“不信也没办法啊。我总不能天天在皇宫里盯着你不做恶事。”
荀榕险些笑出声来,摇了摇头。
重妩盯着她,藏在袖间的手微动,忽听殿外传来细碎脚步声。她迅速闪身从窗户外跳了出去,临走前见殿门又一次被推开,方才还眼神空洞的小满又一次进来,轻声道:“娘娘,陛下前来给娘娘请安。”荀榕身形一僵,随即颔首道:“知道了,退下吧。”此起彼伏的跪地声与行礼声霎时响了一片。须臾,少年天子捧着盏莲花灯疾步走近,身后跟着乌压压伏地的宫女宦官。荀榕转身时周身戾气倏地消散,已换上一副平和神色:“陛下怎的来了?”“母妃!"少年耳尖泛红,献宝似地举起那盏描金莲灯,灯纱上墨莲半绽,正是那夜御花园中被摔碎的那盏,“您看!儿臣把灯修好了!”荀榕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盏灯,良久,才开口道:“陛下万金之躯,怎可亲自送这些琐物?″
少年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双眸晶亮地望着她:“母妃,过几日就是花灯节了,儿臣听闻民间有放灯祈愿的习俗,母妃可否陪儿臣一起?”灯罩上歪歪扭扭刻着并蒂莲纹,是他亲手补的刀痕。荀榕垂眸望着灯盏,目光扫过少年冻得通红的指节,缓缓道:“陛下乃是天子,该自称朕。”谢文焕固执地摇头,将灯塞进她掌心:“在母妃面前,儿臣只是焕儿。”他身着玄色冕服,眉目中却依然有几分旧日稚气。荀榕看了他许久,终道:“好。”
她慢慢地抬起手,生疏地揉了揉少年发顶:“陛下做得很好,只是往后再不必给本宫做灯了。”
他望着她时眼神太烫,烫得她觉得素来冰凉的手都有了几分温度。荀榕忽地笑了。
身负血海深仇的岁月太过漫长,即使并非踽踽独行,仇人的血也暖不热十五年的寒霜。
她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