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5 / 6)

眷们纷纷拿罗帕掩鼻,就在这当口,清音已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步染过游廊。她转身之际,枝头木樨花翩然飘落,正巧落在宁远侯世子的靴边。那素来张狂跋扈的少年,竞像是被佛前灯花烫了指尖一般,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此时,南戏班子咿咿呀呀唱着新曲,却不知谁把韵脚改了,只听得:“荆钗素手拨云雾,原是真凰栖梧……

那蟾蜍嘴里的金瓜子忽然滚落,不偏不倚,正好掉进清音方才驻足的砖缝里。

宁远侯世子下意识弯腰去捡,却瞧见砖缝之中长着一株晚开的栀子,雪白的花瓣上还挂着昨夜的清露,恍若那病美人转身时,睫上那欲坠未坠的一抹晶暮色渐浓,徐府檐下的绛纱灯笼依次亮起,寿宴上的觥筹交错声,混着馥郁的桂花香,在庭院之中悠悠飘散。

戌时三刻,清音寻了个更衣的借口离席,她肩头半幅薄纱披帛轻轻拂过朱漆栏杆,仿若惊鸿,搅碎了水榭池中那轮将满未满的明月倒影。恰在此时,永昌伯府的四公子孔文钦起身离座。他手持折扇,款步穿过回廊,玄色锦袍上的银竹暗纹在月光下隐现交错,玉冠束起的发丝被夜风吹散几缕。

水榭珠帘半卷,透过那稀疏间隙,隐约可见清音倚着栏杆,轻轻咳嗽的身影,素白裙裾随风轻扬又悄然落下,宛若月下缥缈欲散的流云。孔文钦见状,脚步顿住。

水榭之中,那人正仰头饮着药露,玉瓷瓶沿轻抵纤细脖颈,眉心那枚海棠花钿红得夺目,宛若即将燃尽的烛火,透着几分凄美。几日前,他在醉仙楼听曲,隔着珠帘见那花魁娘子额间描金,彼时只觉艳丽非常,如今相较之下,却显得俗艳不堪。“二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在这儿?"他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扳指,声线轻柔舒缓,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一方静谧,“池边风疾,当心吹得头疼。”夜风拂过,清音鬓边的珍珠步摇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玉磬声。她屈膝行礼,肩头微微颤动,披帛滑落池水,瞬间浸湿半边:“多谢公子关心,清音素日服药忌口,方才已向祖母告过罪了。"后面的话淹没在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里。

孔文钦心下一动,不自觉地往前挪了两步。他曾赏过暮春时节即将凋零却风姿犹存的海棠,也曾见过琉璃盏中渐次冷去袅袅飘散的茶烟,却从未见过有人连病容之态,都能透出这般破碎而又矜贵的韵味。

此刻,池面倒映的光影轻轻晃动,原来是清音伸手去捞那截掉进水里的披帛,她手腕处拱起的线条,莫名让他想起书房中,那尊裂了缝的定窑白瓷,透着一种别样的脆弱美感。

“都说徐家藏着颗稀世夜明珠。"孔文钦广袖一拂,扫过石案,腰间玉佩相撞,清越的声响打破满庭寂静,“清音姑娘可知道,梅花三弄最精妙的地方就在滚拂,就好比踏雪寻梅时,骤见春水破冰,寒寂中乍现的那缕生机,最是动人…话说到一半,他却蓦地噤了声。

只见清音抬眸间,眼尾晕着咳嗽带出的淡淡绯色,那一抹薄红,竟比他方才所饮的秋露白还要灼目。

“让公子失望了。"她捏着帕子,掩唇低咳数声,声息微弱如游丝,“我这久病之躯,实难与琴道结缘。”

一阵苦艾混着沉香的淡雅气息拂面而过,一片金黄的桂花轻轻落在她肩头。孔文钦手中折扇轻扬,虚点向她的发间,扇骨上悬垂的和田玉坠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柔光。

“姑娘鬓间这枚珍珠,瞧着倒像是大相国寺莲池里凝结的露水,澄澈晶莹。”

清音指尖搭着冰凉栏杆,喉咙里泛起汤药的苦涩滋味:“公子说笑了,这不过是东街铺子所售二十文一匣子的俗物罢了。”话未说完,又被一阵咳嗽打断,她握帕子的手指关节,泛出一种病态的嫣红,像雪地里被冻伤的梅枝,惹人怜惜。

孔文钦刹那间忆起曾经在灵谷寺见过的琉璃盏,那般剔透纯净的物件,里面却盛放着香灰。当时老住持说,这叫破妄见真,此刻观照清音,倒像是有所契合。

假山后面突兀地传来几声枯枝断裂的脆响。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近得能看清她发间玉簪上缠绕的几缕青丝,沉香混着药香索绕在鼻尖,他指尖眼看就要触碰到那截湿透的披帛,却被她后退避开。“男女七岁不同席,恕我失仪,这就……咳咳……回席上去了。“她喘着气,声音里仿佛浸着秋水,苍白的指尖紧紧攥着绣帕。孔文钦凝视着石砖上蜿蜒流淌的水痕,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阵发紧。那披帛浸出的池水,正顺着砖缝,一点点漫到他的玄色锦靴边。“姑娘留步。"孔文钦望着佳人渐远的背影,三两步追上去,“方才席间不便多言,孔某听闻谢夫人正在为你相看亲事……话音未落,府门外骤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多时,两盏茜纱宫灯摇曳着掠过游廊,紧接着,宦官那尖细嗓音如利刃般划破暮色:“东宫赐福!”

孔文钦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与此同时,寿堂内"当哪”一声,徐老夫人手里的和田玉寿桃盏掉到了地上。满园的笙箫声和欢笑声戛然而止,四对身着玄衣的太监踏着夜色,抬着箱子大步走入。

“太子殿下赐南海沉香千手观音像一尊、堑花八宝供器全套。”宾客们慌慌张张地起身,椅腿刮过青砖地面,发出此起彼伏的刺耳声响。场面一